第8章 人人皆處大勢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仗劍至天涯字數:2205更新時間:24/06/26 15:23:09
    夜幕降臨,繁繁星空下,京城內外各坊猶如鬼蜮,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冷風驟起,陰森寂寥的氣氛籠罩。

    無論是在哪個時代,都有着該時代的特色旋律。

    大明現行的宵禁制度,站在統治維穩的角度,無疑是成本最低、風險最小的治安措施,儘管不利於經濟發展。

    白天還是人潮攢動的京城,伴隨夜幕降臨開始停轉。

    時值國喪,京城一切娛樂服務業悉數關停,皇權專制統治下,大行皇帝駕崩治喪期間,誰膽敢違逆朝廷所頒禮制,一經查出,必受嚴厲懲處!

    京城的夜很漫長。

    英國公府。

    “父親,您是有何心事嗎?”

    穿着素服的張之極走進書房,看向倚坐在官帽椅上的張維賢,面露關切道:“自早朝結束您就待在書房,眼下夜深了,您明日還要進宮……”

    “在想些事情。”

    張維賢神情看不出喜悲,“人老了,覺就少了,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去睡?”

    “孩兒睡不着。”

    張之極走至張維賢身旁,如實道出心中所想。

    看着眼前的嫡子,張維賢心裏暗暗嘆息。

    自己這個嫡子哪兒都好,唯獨就是城府太淺了,心裏藏不住事,今後如何能撐起英國公府啊。

    “父親,孩兒有一事不明。”

    張之極猶豫剎那,擡手向張維賢作揖道:“還望父親能解惑指點。”

    “坐吧。”

    張維賢撩了撩袍袖,伸手道:“你想問的,可是今日的午門廷杖?”

    張之極所想,張維賢一眼就瞧出了。

    “正是此事。”

    張之極點點頭道:“時值國喪,京城人心浮動,陛下毫無徵兆下,以噦鸞宮走水一事行廷杖,逮捕一批上疏規諫者,此事在朝野間反響很大,於午門被廷杖的那批人,被仗至重傷者13人,難道陛下就不怕再生事端?”

    “再生何事端?”

    張維賢深邃的眼眸,看向張之極,“你真以爲今日午門廷杖,就是因爲噦鸞宮走水,外朝有人上疏規諫,含沙射影的指摘陛下不孝,陛下震怒才下旨廷杖?”

    難道不是?

    張之極一愣,顯然沒有想到更深層次的含義。

    還是太年輕了。

    見張之極這般,張維賢輕嘆一聲。

    別看張之極已過而立,然在張維賢眼裏,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這等城府,如何能應對複雜的時局。

    “爲父且問你。”

    張維賢收斂心神,看向張之極詢問道:“今日在午門廷杖是誰負責監刑?”

    自己的嫡子,今後要承襲英國公爵,倘若沒有培養出來,日後英國公府的底蘊必將衰敗。

    “司禮太監王安。”

    張之極不假思索道。

    “內廷太監那麼多,爲何陛下要讓王安負責此事?”張維賢再問道:“區區一次廷杖,逮一批沒背景的京官御史,何需王安親自去監刑?”

    張之極被問住了。

    似張維賢所問,他此前真沒有想到,或者更準確的說,他根本就沒有在意這些。

    但轉念一想,張之極覺察到不對。

    王安如今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緝事廠,大行皇帝在東宮時的心腹伴當,深得大行皇帝信賴,在內廷的地位極高,而在新君克繼大統前夕,內廷鬧出風波,李選侍將新君扣在身邊,是王安將消息傳遞出去,才得以讓新君順利即皇帝位……

    “陛下對王安有不滿?”

    思緒雜亂的張之極,不確定的說道。

    “爲何不滿?”

    張維賢言簡意賅道。

    張之極被徹底問住。

    他哪裏知道,新君是否會對王安不滿。

    “爲父再問你。”

    見張之極被問住了,張維賢生出失望,但卻繼續問道:“今日於乾清門的早朝,乃陛下即皇帝位的首朝,爲何陛下會姍姍來遲?”

    “陛下不是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說追思大行皇帝……”張之極說着說着,卻停了下來,自家父親的眼神,讓他看出事情恐非這樣。

    “繼續想。”

    張維賢言簡意賅道。

    張之極沉默,眉頭緊皺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書房陷入死寂。

    張之極想了許久,依舊沒想出別的。

    “回去慢慢想吧。”

    張維賢撩袍起身,看了眼張之極,“何時你想通了,何時再來找爲父,爲父乏了,先回內院了。”

    張之極:“……”

    本想說些什麼的張之極,看着張維賢的背影,話到了嘴邊,卻怎樣都說不出口。

    冷風襲來,走出書房的張維賢精神一震,心情卻很複雜。

    新君變了。

    負手前行的張維賢,心底生出唏噓,自早朝結束後,張維賢一直待在書房,不爲別的,就是想揣摩新君所想。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張維賢心底生出。

    新君想要掌權!

    作爲大明天子,掌生殺大權於一身,這是誰都不敢否認的,即便是在當下,新君依舊如此。

    但掌權與掌權的含義是不同的。

    時下在朝最強勢的,已非齊楚浙黨等派,也非所謂鄭黨,而是過去屢遭打壓的東林黨。

    大行皇帝御極登基月餘,重用東林黨是必然,萬曆朝的那場國本之爭,過程何其激烈,鬥爭何其兇殘,張維賢比誰都要清楚,倘若大行皇帝御極登基,不重用東林黨人,那必遭天下恥,甚至不利於御極統治。

    這就是政治。

    但誰都沒有料想到,大行皇帝御極僅月餘就駕崩了,此事所生影響太大。

    大明何曾出現一月先後駕崩兩位天子啊!

    ‘陛下,您難道是想打壓東林黨嗎?’

    思緒雜亂的張維賢,下意識停下腳步,看向被烏雲圍堵的殘月,‘可是頒佈天下的即位詔已定,想打壓東林黨,讓朝局穩定下來,是何其困難的事情啊。’

    張維賢的腦海裏,浮現出兩張面龐。

    一張是他隨諸顧命進宮,看到的那張迷茫彷徨的面龐,一張是他在新君所召首朝,在乾清門所設寶座,看到的那張堅毅自信的面龐。

    這一刻張維賢恍惚了,儘管他揣摩到一些事情,可對新君想要做什麼,他卻不能精準把握,身處這等複雜時局下,人人都不能倖免,張維賢也吃不準今後會有何等變故,這是他最爲擔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