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今日是良日,今緣盡良緣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情何以甚字數:4955更新時間:24/06/26 15:10:29
    須彌山大菩薩明止,死愈五百年矣!

    明止的師兄、行念的師父,被期許爲‘有望成佛’的明弘禪師,生前九入妖界,徒勞無功。

    壽數早盡,也有知聞鍾之因。

    在明止、明弘之前,須彌山歷代僧侶,更不知有多少爲此鍾而來,因此鍾而死。

    山門至寶,百代何贖!

    行念作爲天下聞名的卦道真君,研修《未來星宿劫經》的大菩薩,五百年不結算果,爲的便是在今日,寫下一個確定的【未來】,爲須彌山歷代僧侶的犧牲,落下最後完滿的一筆。

    十三本《佛說五十八章》流落世間,其間內容,已被他親筆篡改。

    每一處修正,都是爲了奪回知聞鍾而鋪路。

    天意無常,因果不能算盡。

    更加之這神霄之局,涉及多少巔峯強者落子,要於其中勾線,更是幹難萬難。

    流散妖世的十三章,最後進入神霄之地的,只有這三章。

    但有這三章,已經足夠。

    現在這個時間點,已經是最好的時間點。

    往前一步,神霄之局方興未艾,其他執棋者的佈局,很難洞悉清楚,變數太多。

    往後一步,

    知聞鍾的爭奪已經塵埃落定,他便是砸穿了棋盤,贏得一切,也難贏回知聞鍾。

    此時此刻,麂性空和蟬法緣爭殺正烈,其它執棋者收子的時機都未成熟。

    將神霄之地的時間,和妖界的時間脫離,此中產生的時間迷途,足夠爭取到奪鍾的時間。

    無論虎太歲、鹿西鳴,還是麂性空、蟬法緣,都暫不存在入局的機會。

    唯獨不能回溯麂性空和蟬法緣這等大菩薩的力量,使得此局有了必然的間隙。

    他施展手段,壓縮【劇情】,將這個間隙,留給了蛛懿的因果。

    蛛懿若爲自己的佈局考量,不來也罷。

    他只帶着知聞鍾離開。

    蛛懿若敢入局,他便殺之,以全五百年前明止師叔身死之憾。

    回溯時間,重蹈戰局,是藉助‘飛光’寶船殘骸,藉助神霄之地的特殊性——這些他早已在未來洞悉。

    借勢佈局,正爲他所長。

    此刻倒果爲因,騰籠換鳥,將蛛懿的真壽拘來,才是他真正實力的展現。

    蛛懿最擅長的道則是傀演和封鎖,過去是不太瞭解因果之道的。

    是在蛛蘭若出生後,研究蘭因絮果神通,才開始有所琢磨。

    當然,這個‘不太瞭解’,卻也不會輸給等閒研究此道的真妖。

    甚至還可以用作神霄之地的佈局,與親身行於神霄之地的蛛蘭若呼應。

    但這種層次的因果之道,與長期洞察因果、窺探未來的行念禪師相較,則無異於班門弄斧。

    對蛛懿來說。

    因果只是降臨力量的道路,對蛛猙無頭屍體的操縱,和萬千蛛絲的交織封鎖,才是她真正的力量所在。

    但此刻,因果的重要性被放大,因果已然顛倒。

    蛛懿由‘來’變‘去’,真身還在摩雲城,真壽卻被拘來此間。

    ……

    殺此壽身,如殺蛛懿!

    虛幻的蛛懿頭顱,暫代了蛛猙之頭顱。

    她的力量還留在妖界,並不能全部調來。

    可她的真壽,竟被鎖在她操縱的這具身體裏。

    這是她出手的【因】,她要食困獸的【果】!

    蛛蘭若天生蘭因絮果的恐怖神通,也不過被行念禪師隨意撥動,任性編織。

    而那將知聞鍾虛影握成了小鈴鐺的金色大手,這一時盪開了糾纏於五指的金線,捏成拳頭,當頭轟落拳內有鍾聲響,那是古難山對知聞鍾的呼喚。

    但都被壓制在拳心。

    此拳落下來。

    瞬間轟破了那凝固的空間,擊碎了的蛛懿的道則封鎖。

    其後乾絲萬縷,織成金線袈裟。

    拳落神山,袈裟伏魔

    但蛛懿既然選擇在神霄之局中落子,既然選擇讓蛛蘭若入局,想要有所收穫又怎會毫無準備?

    哪怕現在時機不成熟,她所求之事已不能成,但她所準備的手段卻還在。

    行念禪師從天妖閣《佛說五十八章》失竊開始,五百年落一子爲此局,的確在她意料之外,摩雲城中的幾位天妖,也沒有一個想到。

    行念禪師能夠倒果爲因、騰籠換鳥,抓來她的真壽,更是莫測之神通。

    但若說她蛛懿就此毫無反抗之能,那也未免小覷天妖!在這樣的時刻。

    那以琴絃割殺蛛猙、姿容絕美的蛛蘭若,自蛛懿完成對蛛猙屍體的操縱、出聲於神霄之地後,便一直在撫琴。

    撫的是一曲《高山流水》。

    用她自己的力量,給老祖蛛懿以因果上的借用。

    而於此刻,忽地十指一按,琴音頓止,血染七絃!絕美如她,以一種倉皇又決然的姿態,站將起來,倒持七弦琴,狠狠砸向泉水邊的青色巨石。

    那琴絃錯在青石上,發出‘繃繃’的錚響。

    甚重,甚哀,甚痛!七弦皆斷,琴身亦斷。

    從琴身裂口,尤能見到密密匝匝的木須,彼此糾纏,彷彿依依不捨。

    此真琴中絕品也。

    惜乎此摔!但瞧那美女子摔琴之決然,眉眼之堅定。

    又有何惜?世無知音,摔碎絃琴。

    以此哀聲,喚醒知聞!那被裹在拳心的知聞鍾虛影,似乎又響了一聲。

    可是仍然被牢牢壓制。

    知聞鍾本是須彌山至寶雖在古難山供奉了千萬年,但對於此鍾,須彌山僧侶太熟悉,有太多應對法門。

    那巨大的金色的拳頭,一息也未被鐘聲阻止。

    磅礴如山覆。

    咔嚓!虛幻的蛛懿的頭顱,似乎被真實地壓下去了一寸。

    無頭的蛛猙的屍身,已經顯出清晰的飆血的裂紋。

    但就在這一寸,已然停住。

    金色的拳頭之下,蛛懿的雲髻之上,悄然生出一個纖薄的水泡。

    水泡中有五分之一的水,靜如平波。

    拳頭將它下壓、下壓,卻怎麼也不能擊破。

    掩蓋了鐘聲而響起的,是咕咕咕的水聲。

    泉眼冒泡的聲音!蛛蘭若再怎麼隱藏修爲,再怎麼天賦卓絕,也只是妖王修爲,斷無可能參與到這種層次的爭鬥。

    但是不老泉可以!

    正如行念禪師以飛光寶船殘骸佈局,借勢而成。

    蛛懿的佈局,也有借力,借的卻是已經死寂的不老泉。

    已經失去靈性的不老泉,自有一種神衰的力量,由生之極而至死之極。

    整個神霄之局裏,六組竟爭隊伍,十二位年輕妖怪。

    蛛蘭若最先尋到不老泉,最先來此。

    早已完成了相關的佈置。

    此刻只不過是提前動用了伏手所謂摔碎絃琴,以此哀聲喚知聞。

    喚的不是知聞鍾,而是不老泉的知聞!

    在時光之中,有一個蒼老腐朽的聲音,如此慨嘆。

    “不老泉都已死,世間誰在說長生?”

    “爾輩生來已幾歲。”

    “得壽又幾何?”

    “爲歡幾多?”

    “爲苦…咳咳咳!苦也!”

    這聲音並不存於現在,而是歷史中的某個片段。

    似是不老泉衰竭之時,某個見證者的嘆息。

    在這一聲摔碎絃琴的絕響後。

    歷史的嘆息,嘆於後來者聽。

    那靜水無波的不老泉,盪開了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自那密集漣漪的中心點,散發出無盡的、神衰的力量。

    “大師且看!”蛛懿擡眸道:“命由天定,何必強求?”

    不老泉的神衰力量,被她源源不斷地引來。

    懸在她頭頂的那個水泡,其間好像映出了無數的幻影,有人有妖有獸,花鳥蟲魚,不一而足而竟都幻滅。

    與此同時,那壓在水泡上的金色巨拳,竟然滴落金色的液體,正在被急劇消融!

    行念禪師要轟滅她的真壽,她則以不老泉之力,先溶解行念禪師的餘生!

    冥冥之中,行念禪師的聲音又響起:“這就是你準備的手段嗎,蛛懿?”

    “老而不老,生而未生,蘭因絮果,前緣皆夢端是妙法!”

    “可惜我已早見一步!”

    無頭蛛猙手中抓住的那本《佛說五十八章》,忽然開始翻頁。

    雖是被緊緊抓住了半截,另外半截卻也不斷地往上翻。

    每一頁都在翻騰。

    那種狂暴的勁力,像是無數條巨龍,在掌中翻天覆地,要撞破乾坤。

    蛛懿極力才將其拿住。

    可高懸空中的另外兩本《佛說五十八章》,也開始緩慢地翻頁了。

    書中的梵字,一個一個跳出來。

    如戰士衝鋒,爭先恐後,迅速匯聚在那金色巨拳之後。

    積土成山,積水成河積字壘成金身這許多年來,行念禪師就分解自身,化爲微渺,藏於這許多個字裏。

    此時那金色的梵字,塑成了金色的手臂、金色的軀幹、金色的雙腿、金色的頭顱乃至於眉眼,乃至於鼻脣,乃至於口耳。

    生動活潑佛性悲憫。

    須彌山行念禪師的真容,便以這金身塑像的形式,第一次出現在衆妖之前。

    他長得倒是英俊,鼻如山聳,佛眸淵深。

    尤其光頭鋥亮令鏡中世界的姜望倍感親切,當場就想出來攀個交情因擔心影響行念師伯的戰鬥而作罷。

    行念禪師的金身塑像懸於高空,那金色巨拳溶解的過程,也就此停滯了!

    已經滴落的金色的液體,將地面都鋪成了金色。

    金磚鋪地,佛祖講經

    然後這只拳頭握得更緊。

    更真實、更深刻。

    骨節更清晰、紋理更分明!轟轟轟!拳骨響動的聲音,似有山在移動。

    行念禪師高懸神山半空,向下推動他的拳。

    拳有五峯!五峯皆顯字。

    密密麻麻,鐫金刻

    玉,是好大一篇經文。

    無須細看,字已躍入眼簾。

    其字曰:夫修善福臻。

    爲惡禍徵。

    明理皎然。

    而信悟者鮮。

    既共生此五濁惡世。

    五陰煩惱三毒熾盛。

    輪轉生死無有竟已。

    昔佛在世時。

    人民數如恆沙。

    ……

    是爲,《未來星宿劫幹佛名經》!

    其洪聲日:“不老泉,不老泉!”

    “現世之寶,搬來妖界已多少年?”拳頭再不可阻地落下來,行念禪師聲如天鼓。

    “今日是良日,今緣盡良緣。”

    “於我,當歸矣!”那勾連了不老泉之力的水泡,就此被一拳打爆水花四濺,水浪翻卷,竟在空中奔涌成河。

    溼漉漉的無頭蛛猙、蛛懿頭顱,顯得狼狽至極。

    蛛懿本就是傷重未愈之軀,在神霄局裏的佈置,也只是借力借勢。

    現在真身仍被隔絕在神霄局外,獨有真壽落於此身,根本不夠發揮。

    在全力爆發的行念禪師之前,掙扎也嫌無力!當於此刻,行念禪師卻沒有立即補拳,將蛛懿打死,而是從容不迫地回身一拳反打虛空。

    衆妖駭

    然得見,虛空被打出了一條巨大的溝壑。

    看不到彼岸是何方、只看得到天風似刀,殺魂滅魄,深淵無盡,幽幽不可填補。

    唯獨蛛懿才看得清楚,這是一段‘距離’,神霄之地與現世之間的距離,竟被行念禪師以這樣的方式具現出來。

    自‘無’生出‘有’在無盡的可能裏,找出來這樣一種可能!雖然說神霄之地非常特殊,雖然說因果向來難測,雖然說《未來星宿劫經》威名遠著。

    可這也實在匪夷所思!以她天妖的眼界,也一時驚住!彼岸雖不得見,但想也能知那裏應該立着萬妖之門。

    因爲從妖界出去,沒有別的可能。

    要麼混沌海,要麼萬妖門。

    其餘所有的可能,早已在過往的時光裏,被人族強者斬斷。

    行念禪師雖則是從妖界轉神霄之地再往現世,但也算是從妖界出來,故最後也得走萬妖之門。

    但好歹跨過了妖界的廣袤土地,擺脫蒼茫世界裏,無數妖族強者的截殺。

    不過神霄之地與現世的這段距離,雖然被轟出來了,具現於此。

    它也是巨大的溝壑,上下茫茫不測,此岸不見彼岸遠。

    乃是永恆之天塹,生死難越鳥愁飛。

    行念禪師要如何飛度?

    這個念頭,這個疑問才剛剛生出,頃刻就被洶涌的不老泉水所澆滅。

    蛛懿赫然發現,她所設計牽引的不老泉極死神衰之力,又全部落回了泉水中,此刻正往那虛空中的巨大溝壑倒灌。

    不老泉水如天河,填埋天塹間。

    天河之水,水位高漲,此時再望,竟不知天塹深!那貿然抓取未來、具現距離,所導致的恐怖溝壑,被蛛懿的後手填埋了。

    行念禪師算計之深,竟讓蛛懿這堂堂天妖如小兒玩鬧,徒做臺階!不過衰竭後的不老泉水,可不是那麼好洇渡。

    極死神衰之力,配合天塹莫測之險,即便是衍道真君,也要大吃苦頭。

    行念禪師若是貿然涉水岸邊略施手段,說不定就可半渡殺之。

    但在場這些妖王,都不足用。

    只看摩雲城那邊,是否來得及打破時間迷途。

    蛛懿正思付間。

    又見得行念禪師的金色巨拳往上一轟,這一次未有打開什麼天塹,但是自隱祕之中,墜落一隻銅鐘!

    古老的銅鐘四周,隱隱還有許多僧侶的誦經聲環繞。

    此鍾見風便長,落進了天河裏,化爲一條渡船。

    行念禪師攤開了那只金色巨拳,拳心緊握的知聞鍾虛影,飛落此渡船上,化作了船帆。

    妖界那邊,古難山衆僧侶在不知情的狀態下,極力呼喚知聞鍾。

    卻是在時間的迷途裏錯亂了因果,幫行念禪師於隱祕之中,將知聞鍾推送出來,化爲此刻的渡船助他橫渡天河,迴歸現世!

    行念禪師簡直是算盡了一切,無有漏着。

    蛛懿此刻方知,什麼叫‘今日良緣當歸’!

    是在此一日,不老泉迴歸,知聞鍾迴歸,行念禪師亦迴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