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6章 雨後春筍

    在這期間，帝流漿又來過四次。

    盤龍荒原更加生機盎然，道路兩邊金澄澄的田野一望無際，就等着一場豐收。

    賀靈川路過天河原，發現秋天的草甸已經變作金黃的原野，高遠遼闊。

    牧民家的狗還認得他，搖着尾巴一溜煙兒躥過來，繞着馬蹄汪汪叫。

    聽說這半年有好幾場暴雨，原野上還多了幾條河，九拐十八彎，絲滑又湛藍，給草原注入無窮活力。

    荒原上的生態是徹底改變了。

    咻咻，兩頭燕子掠過長草尖，追逐入秋後越來越遲鈍的昆蟲。

    賀靈川久久駐足，目光無法從油畫般的美景中挪開。看過現實裏渤國的十田九荒，眼前的這一切實在讓人心曠神怡。

    這是他的第二故鄉，已經變得越來越好了。

    返回盤龍城途中，他還發現荒原上多了兩座建設中的新城。

    他時常飲馬的大湖附近，支起幾百頂大帳，牛羊成羣。

    這是個……部落？

    賀靈川等人特地進去逛了逛，恰逢集市，人聲鼎沸、供需兩旺。他們還灌滿了一囊溫牛乳，可以邊走邊喝。

    香，實在是香。

    胡旻嘖嘖稱奇：“咱就離開了半年吧？怎麼荒原大變樣兒了？”

    說話間，不遠處傳來幾聲嘹亮的、汽笛般悠長的響聲。

    賀靈川還以爲有人吹響了號角，但市集裏的孩子們歡呼道：“大象來了，出去看大象！”

    大象？

    門板撓頭：“等下，盤龍荒原上原本有這玩意兒嗎？”

    他們都當過荒原巡衛，成天遊走在這片土地上，但那時別說大象了，象毛象腳印都沒瞧見一個。

    賀靈川隨人潮走出去，果然見到一羣龐然大物往湖邊而來。

    “荒原象！”

    這種生物很像他在另一個世界的圖冊裏見過的猛獁象，或者叫披毛象，塊頭比普通大象還要再大個兩號，皮毛淺棕色，表面有條紋，四隻象牙彎曲朝前，如同長矛，格外威猛。

    五十來只荒原象，就是五十來座移動的肉山。

    它們一走近，就把後方的景物遮擋得嚴嚴實實。

    貝迦有個白象國，賀靈川也在靈虛城見過象妖，它們上場作戰之前，會在長牙上加戴刺套或者釘耙，對騎步兵殺傷力巨大。

    當然了，這羣大象漫步而來，看着很溫和。

    走在最前面的兩頭母象，毛髮都有些發白，顯然是年長的首領。它們低聲發令，象羣就避開人類和牲畜，去湖邊喝水。

    孩子們在象羣邊上跑來跑去，它們也不管。有兩頭小象想跟孩子們玩耍，被長輩叫了回去。

    “小象”身高也有一丈，萬一把人類小孩踩壞咋辦？

    邊上有個男子笑呵呵：“這些荒原象，每天都會過來喝水。”

    看來部族人類與巨象相安無事，否則氣氛不會這麼和諧。

    賀靈川轉頭問他：“請問，你們是哪裏人氏？”

    “我們是苦竹部族。”這男子皮膚黝黑，個子矮小但身軀壯實，帶有這個部族鮮明的特徵，“我們是從南邊遷過來的，在這裏建設新城。一旦建好，就搬入城中居住。”

    南邊？

    南邊諸國？

    阿洛驚訝道：“這是徵得了盤龍城的許可？”

    “那是當然。若是東道主不肯接收，我們哪裏能過來？”男子往象羣一指，“它們也一樣啊。”

    是啊，以盤龍城對荒原的掌控力，它要是不允許，別說這羣大象，就是朱二孃都留不下來。

    次日清晨，賀靈川終於回到了盤龍城。

    路過南大門，他驚奇地發現，原本遊走在甕城之中的三屍蟲羣，不見了！

    現在擡頭，那裏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別人都瞧不見三尸蟲，但賀靈川知道，它們一直是盤龍城對外防禦的重要憑恃，可以篩選對盤龍城心懷惡意者。

    紅將軍爲什麼將它們都收走了呢？

    除了更加繁忙、街頭出現更多新店之外，這個城池和半年前沒什麼分別。

    鍾勝光不在官署，所以賀靈川徑直去了疏抿學宮。

    青石板路被掃得一塵不染，牆角盛開的木芙蓉白裏透着粉紅，宛如孩子們朝氣十足的笑臉。

    金秋的老桂輕輕把繁花鋪在敦厚的牆瓦上，一旦清風點頭，即有落桂如雨，紛紛揚揚。

    他看見孫夫子時，她就倚在牆邊，秋光穿袖底，落花人獨立，沾染了一身的香氣。

    “你回來了！”她眼裏全是驚喜。

    邊上有學童走過，她不好給賀靈川一個擁抱。

    “我回來了。”夢裏已經分別了大半年，賀靈川發現，自己最想念的還是她的笑容，“開心麼？”

    孫夫子用力點頭，笑容也像牆角的木芙蓉：“嗯！”

    “那就翹課！”他從她濃密的烏髮上取走一朵細桂，“餓死了，陪我吃飯去。”

    “好。”孫夫子笑吟吟，“走吧。”

    哎？賀靈川有點意外：“你還是那個教學工作第一位的夫子嗎？這半年發生了什麼事？”

    “正好從今天開始放秋假。”孫茯苓白他一眼，“大孩子們要回家幫着收麥子。”

    “從前有這個假麼？”

    “今年才開始呢。”孫茯苓笑道，“疏抿學宮新收許多學生，都是赤帕高原山腳下的新城居民。那裏的學院還沒建好，他們暫時在這裏借讀。你也知道，那塊地方原本不怎麼長莊稼，去年卻開始種上糧了。”

    兩年內十一場帝流漿，幾乎改變了盤龍荒原的地貌和生態。就連最貧瘠的戈壁都長草，盤龍城對面的荒原搖身一變成農田，又有什麼不可能？

    半年不見，盤龍城的新飯館如雨後春筍。他們走一條街，十家裏面有七家是新的。

    天南地北的口味，都來了。

    孫茯苓特地挑了一家，挽着賀靈川的手進去了。

    這家館子主打汽鍋蒸雞，上來一口陶鍋，底下悶着木炭，上面加個蓋兒，熱騰騰的水汽把鍋裏的雞和菌子燜熟了，又留下來當湯底。

    原汁又原味。

    “這種吃法傳自西邊，但鍋子是用荒原的赤土燒成的，最近風靡盤龍城呢。”

    賀靈川失笑：“這裏居然也趕潮流了。”

    玉衡城日新月異不奇怪，盤龍城是多嚴肅的地方？這裏的人們吃穿玩居然也豐富起來了。

    孫茯苓悄聲道：“我聽院長說，本來有商人想在盤龍城開設迷行陣，但鍾指揮使不許。”

    賀靈川一聽就懂了：“聲色犬馬之流，盤龍城還是忌憚。”

    盤龍城容不下這樣的縱情娛樂。

    孫茯苓咦了一聲，眼裏都是好奇：“你知道？你這趟出去見過？”

    這話怎麼答呢？賀靈川撓頭：“鉅鹿國就有，但不是什麼好玩意兒，粗糙得很。”

    迷行陣其實是幻術變化，主打一個沉浸式體驗。

    當然，最受歡迎的內容永遠不可描述。

    他沒說謊，鉅鹿國的確有迷行陣，但做得很低劣。

    真正製作精良、以假亂真的迷行陣，他只在靈虛城見過。門面精美、服務周到，往上深扒其實都是世家權貴們開的。

    能成癮的東西最賺錢，而好賺的錢往往輪不到普通人賺。

    他迅速切換話題：“對了，城裏的新東西怎麼那樣多？”

    “盤龍城又減租稅了。非戰時期，也就像現在這樣的正常時期，荒原的田賦、糧稅按梯次減免，商稅減半徵收，大夥兒身上的負擔又減輕許多，賺來的錢更多能落袋爲安。”

    稅負減小了，大夥兒留在手裏的錢就多了，也敢花了，市商自然繁榮。

    賀靈川大奇：“又減了？”

    他初入盤龍世界時，盤龍城的賦稅很重——因爲三天兩頭都要打仗嘛。雖然軍民齊心，但大家生活清貧，物質條件的不理想也是實實在在。

    想不到這才過了幾年啊，百姓們的錢袋子就鼓起來了。

    “這兩年帝流漿頻發，糧食價格大降。鍾指揮使說過，現在盤龍荒原和茂河平原糧食豐足，甚至可以往外出售，加上商貿發達，關稅、市稅大幅度增長，已經可以覆蓋財政所需，還有盈餘。因此，他希望百姓手頭不那麼緊，大家能踏實安生過上好日子。”孫茯苓笑道，“這通告一出來，可是滿城放鞭炮呢。”

    “原來如此。”賀靈川動容。

    盤龍城這麼積極讓利於民，說明鍾勝光不忘初心，依舊關切百姓福祉。

    不像衆多上位者，在長年征伐和勾心鬥角之中漸漸迷失，叫百姓犧牲着犧牲着就習慣了，再不記得以民爲本。

    以仁義治民，賀靈川彷彿窺見盤龍城元力格外強大的一點本質。

    但他感動過後，馬上開始盤算這其中的意義。

    盤龍城厚積也不到兩年，領土、軍隊都在快速擴張，財政、軍費支出大幅度增加，從施政者的角度來說，其實還不到“薄發”的時候。

    打仗打的是錢、是後勤。這一點，常年都作無米之炊的鍾勝光應該最清楚，盤龍城爲什麼不趁年景最好的時候廣囤錢糧，而選擇了藏富於民？

    鍾指揮使把最真實的想法深藏心底，賀靈川當然不能盡知。但他很清楚盤龍城在歷史上的最終結局，因此有一個推測：

    會不會是出於愧疚？

    賀靈川立刻聯想起另一個人：

    便宜老爹賀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