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是你的妾了!(求追讀)

類別:網遊競技 作者:藍薬字數:4351更新時間:24/06/26 15:01:14
    臨近祈福道場,京城此刻繁華。

    溶溶的秋色,從銀臺寺到千燈廟一路籠罩而來,行人盡入畫舫雕樓,京城的天空被拉低了幾分。

    “閔寧,我先進去一看究竟,你要萬分小心。”

    “嗯…那就拜託了。”

    簡單的交流過後,陳易騎着高頭大馬,來到百花樓外。

    遠遠見百花樓臨碧水幽幽的水道而建,石橋、楊柳、還有士子仕女。天色漸暗,暮色如水,今夜或許是個良宵,畫舫飄蕩水上,勾欄青樓花燈重重疊疊。眼下京城雖未入夜,卻已燈紅酒綠,時不時有花娘倌女提着燈籠或是油燈走過,同路上的恩客玩笑。

    分明應是旺時,百花樓外卻別樣靜謐,雕花的牌匾似被人無視,陳易遠遠地就能感覺到,這裏設下了某種陣法。

    京城的繁華與百花樓隔了開來,這煙花巷柳,此刻卻如同清修之地。

    心裏突起漣漪,陳易忽地擡頭,見有白衣女冠倚靠窗欄,她容貌風華,抿脣一笑,如喬達摩·悉達多之拈花,即便匆匆一眼便消失於眼前,可卻仍是驚鴻一瞥。

    陳易眯了眯眼眸,翻身下馬,他腰間挎刀,緩步朝着百花樓內而去。

    一入門內,便看見老鴇煞白着臉,時不時地看向樓上,像是心有憂懼。

    看見陳易,老鴇慌亂了神色,像要攔阻,卻聽見有聲音傳音入密。

    “讓他上來。”

    陳易也同樣聽到,他皺了皺眉頭,一手搭在刀柄上。

    自從被殷聽雪殺死後,陳易再沒有這樣緊張過。

    可眼下卻汗毛微豎,似是有薄霧氤氳心湖,下起了濛濛細雨。

    陳易緩步登階,接近白衣女冠所局的廂房,遠遠聽見幽幽琴聲,一曲廣陵散,琴音卻輕顫,如似哀鳴。

    站在門邊,陳易吸氣後推開房門,便又見那白衣女冠端坐點茶。

    這一刻,他的緊張更甚了。

    他沒見過她…

    陳易微微錯愕,努力搜尋記憶,發現自己真的沒見過她。

    無論是哪一次存檔,無論是哪一個時間點,自己都沒見過這個女人。

    一直以來,憑藉着對遊戲的瞭解,在各個局面把握優勢的陳易,頭一次感到如此棘手。

    她身着素白道袍,飄渺如神女,點茶的手法淳樸,氣質高雅,姿儀從頭到腳挑不出毛病,陳易直覺她與京城的千燈廟多麼相襯,點完茶收手的無雙氣度更是讓人久久回味了。

    陳易一入門,陡然一靜,閔鳴的芊手兀然一停,驚疑望去。

    陳易給她投去一個眼神,示意她放心,閔鳴瞬間會意,指尖輕顫彈琴。

    “不知仙姑道號…又何故要找我家姊?”

    陳易看着白衣女冠點茶。

    殷惟郢將茶碗輕推,微笑道:

    “我是在找你,閔月池。”

    閔鳴的手指微僵,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樣

    陳易緩緩坐下,接過茶碗,以銀針試探後,方纔入喉。

    殷惟郢凝望着他,待他喝完茶水之後,開口道:

    “讖語說你亦龍亦鳳,只是如今一見,似乎略有出入。”

    陳易握住茶碗的手微緊。

    “不過無妨。”

    剛好琴聲停歇,白衣女冠側眸,看向閔鳴道,

    “廣陵散乃嵇康所作,其人歸隱山林,淡泊名利,臨死前索琴決絕一彈,仍不失隱逸之風,死後便爲鬼帝,閔姑娘琴藝絕佳,一個錯音也無,可惜的是如今閔姑娘心懷憂懼,全然沒有嵇康的風采。”

    閔鳴聞言,緊張而苦澀道:

    “殷仙姑,妾不過一煙花女子,所擅琴曲,多是幽怨苦情,又如何領會嵇康的心境?”

    殷仙姑…國姓?

    陳易捕捉到什麼。

    聽到閔鳴的話,殷惟郢轉過臉道:

    “罷了罷了,是我太過苛刻。”

    末了,她再度看向陳易,直截了斷道:

    “閔月池,我今日來見你,便是因你有道緣,可願隨我上山修道?”

    陳易眯起眼睛。

    換句話說,這個女人,是要把閔寧帶走?

    《天外天》裏,閔寧二十多歲便登臨武榜前十,日後天門開裂,更是提劍飛昇,如此能耐,自然不可能是無源之水。

    恐怕,就是眼前這個女人所帶給她的機緣。

    “殷仙姑,這件事…恕我回絕。”

    陳易在扮演着閔寧,回絕道:

    “且不說我捨不得家姊,又無力拋去重振閔家的職責,像我這樣的人斷斷斬不斷塵緣。”

    見陳易代替自己的妹妹回絕得如此徹底,閔鳴微微怔愣,心裏一陣慌亂,憂心白衣女冠突然暴起。

    然而,殷惟郢面色不變,仍是抿脣而笑,老神在在地端坐着。

    “朝菌。”

    “什麼?”

    “蟪蛄。”

    白衣女冠又道。

    陳易立即明白,她是在說自己是朝菌蟪蛄,不知晦朔不知春秋。

    就在陳易要開口說話時,殷惟郢又悠然道:

    “無妨。

    許多人再見到山上風景前,都是如此。仙家能看見的事,凡夫俗子豈能看見?

    閔月池,你有道緣,所以我破例一回,帶你見晦朔,見春秋。”

    話音落下,茶香不知何時四溢開來。

    陳易的心靈陡然一沉,氤氳心湖的薄霧忽然濃烈,細雨也如疾風驟雨落下。

    眼前景象恍然變化,原來的廂房不見蹤影,陳易低下頭,發現映入眼簾的,是京城香火鼎盛的千燈廟。

    千燈廟裏,殷惟郢腰佩桃木劍,轉身朝陳易一笑,瞬間的恍惚席捲陳易心頭,只見她在前面領,陳易跟在後面走。

    踏入前殿,可見燈火,殿間架起了遊廊,一盞盞油燈在廊外燃燒,離遊廊一丈有餘,燈後是三十六天將,陳易不自覺地去數,數了幾十盞便數不下去了,想來千燈之名非虛,廊柱常有修繕,久經風吹雨淋還是原本的棕木色,柱底下有層薄雪。

    廊柱外的楓樹積了雪。

    來到後殿,神臺前滿是長明燈,階梯型神臺共九級,臺後是萬福天尊。

    殷惟郢道袍似雪,她伸手去摘下一盞長明燈火,遞到陳易面前,

    “接過。”她道。

    陳易接過,燈火搖曳,長長燃燒着,如日月般常在。

    殷惟郢伸手要回。

    陳易遞了過去。

    那仙姑手裏,本應長明的長明燈卻在片刻後便悽切熄滅。

    這是…什麼回事?

    陳易想着時,殷惟郢轉臉望他,忽然道:

    “你很不解。”

    陳易愣了下。

    “因爲你不過是朝菌蟪蛄。”她說。

    陳易片刻道:

    “請仙姑解惑。”

    殷惟郢悠然而笑,

    “山下肉體凡胎,終有竟時,再如何養生長壽,也大抵活不過兩個甲子。

    人們對修道一知半解,所見不過冰山一角,他們如何能想象,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爲春,八千歲爲秋?

    於大椿而言,兩個甲子的凡人不過蟪蛄。”

    陳易似懂非懂,追問道:

    “你的意思是…”

    殷惟郢笑吟吟地看着他道:

    “燈在你手上長明,在我手上卻幻滅,你還不明白嗎?於我而言,長明燈也並非長明。再長明的燈,又如何能長明過一個山上春秋?”

    陳易意識到殷惟郢所講的是道家長生之法,問道:

    “那麼…我又要如何才能過上山上春秋?”

    燈火明滅之間,他忽然意識到自身的渺小。

    殷惟郢手持拂塵,輕輕一揮,念唱道號。

    景色再度變化。

    四周茫茫然地泛起一片白色,俄而雪下,遠方亭臺樓閣青瓦泛白,輪廓熟悉,陳易環視四周,看見石造的菩薩像,驚覺這裏正是襄王府的銀臺寺。

    “你若想過上山上春秋,便需要明悟,如醍醐灌頂,又如釋教所說的當頭棒喝。”

    殷惟郢看着那石造菩薩道。

    陳易不住問道:

    “你爲什麼要說釋教?又爲什麼要帶我來這裏?”

    殷惟郢輕聲道:

    “道藏有雲:‘天界上仙皆梵語’。道理都是相通的,只不過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而我之所以帶你來這裏,乃是因這裏是你心裏最多的俗世牽掛,最大的無明之地。”

    最多的俗世牽掛,最大的無明之地…

    看着這裏,陳易不自覺地想起那看似決絕、實則軟弱的少女。

    上一世,她曾殺死自己,是自己仇家,這一世卻被自己逼迫成妾,她不喜歡自己,也不愛自己,可縱使如此,她仍然讓自己魂牽夢繞。

    陳易喃喃道:

    “你是要我…斷去一切山下的關係往來?不再過問世事?”

    殷惟郢笑道:

    “你確實很有悟性。

    出家人,當如此,若不斷去塵緣,那出的又是什麼家?”

    陳易不住問道:

    “若我不斬斷塵緣,就不能長生了?不是說仙人撫我頂…”

    殷惟郢便笑道:

    “我便是仙人,在撫頂授長生。”

    斬斷塵緣,太上忘情,就是她授的長生之法。

    陳易默然無語。

    殷惟郢所展現出來的卷卷畫幅,都極具一種難以言喻的寧靜,這種寧靜於心湖中涌起,泌滿全身。

    陳易側過眼,不自覺中,看到了那灰黑的聚寶盆。

    那仇家少女,殷聽雪就是在這裏,把三千兩銀票燒得一乾二淨,成了他的妾。

    即便她後來逃了,可是,她又被自己帶回了。

    自己要斬斷這塵緣,自己要跟這樣的她……斷去一切?

    “無論何種長生法門,都需要斬斷塵緣,抹去一切有形而悟道,唯有太上忘情,方可三花聚頂,五氣朝元。釋教也說,若要一念成佛,不可一念無明。”

    隨着這句話音落下,陳易感覺雙腳漸漸離地,轉頭忽見白衣女冠已踏霧而起,她縹縹緲如敦煌飛仙,領陳易逍遙而上。

    半座大虞京城都在腳下,暮色下繁花似錦。

    看見如此景象,陳易原以爲會心中一驚,然而,他並沒有感受到任何波瀾,他心湖竟平靜如常。

    大虞京城變得渺小,身旁太華神女領他步步遠離世間浮華,隨着陳易離大虞京城越來越遠,大虞的時間彷彿被加快了,不可一世的繁華景象竟緩緩衰敗,隨後晉軍圍城,末代皇帝開城獻降,大虞國祚止步五百,天下重歸一統。

    暮靄籠罩,京城曾歷經衰敗,而後迎來太平盛世,又有天下商賈雲集而來,亭臺樓閣於廢墟中興建,畫舫雕鏤再度橫貫一江,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太陽照常落下,又照常升起,風從西來,又往東去,盡歸所出之處。

    陳易看着這一幕,心中寧靜得難以言喻,暮色之中,隱隱有誰敲響了洞天福地間的黃鐘大呂之音。

    繁華仍是繁華,卻又不再似過往,聞名遐邇的千燈廟被荒廢,鮮有人知銀臺寺卻興盛,春秋輪轉,世事無常。

    浮過夏水之頭而西行兮,回首不見故都之門牆,

    唯有自己頓悟,

    與神女飄渺遊若登仙兮,俗世不過蓬萊之蜃景。

    思緒落下間,時間恍惚一過如數百年,一切都陌生了,一切都不值得留念,一切都變得渺小起來,萬事萬物都如同蜉蝣一般,像是滄海裏的一粒粟米,陳易漸漸明白何爲晦朔,何爲春秋,這樣的日子已經到了。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陳易喃喃自語着,京城的景象被越推越遠,身邊唯有太華神女依舊,溫柔地縈繞着他,步步登仙,彷彿只要他放下最後一絲慾念,他就將三花聚頂,五氣朝元。

    無論是閔寧、閔鳴、太后…即便是殷聽雪,她的姿容也漸漸遠去,逝去在回憶裏頭,如同倒影裏的煙波,難道可以捉得到麼?

    正當他要闔上雙眸時。

    “我是你的妾了!”

    她那姿容消逝之際,那一句話,又迴盪了過來。

    幽幽跌宕,字字坎坷,如同悽切煙火般一閃而過。

    她把她託付給自己的時候,到底有多決絕?

    可以贖身的銀票都投入火中了,雨巷裏救她之後,她淌起了眼淚,她再怎麼不喜歡自己,再怎麼憎恨自己,她都是自己的了。

    她流着淚,說她不逃了,會一直伺候自己,雖然沒有明說,可這就是託付!

    面對自己的要求,她總是沒法拒絕,她沒有退路了,她把她託付給自己了!

    自己…沒法捨棄她…...

    剎那恍惚襲上陳易心頭。

    陳易可以抹去一切有形而悟道,一聲念唱“福生無量天尊”如聖人忘情入無極大道,卻抹不去她留在心頭的那一點雪泥鴻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