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狀元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吃紅薯不字數:4628更新時間:24/06/26 15:01:13
天色漸漸昏暗,宮中點起了燈,明亮如晝。
洪泰帝直到將近亥時,方纔一口氣將《三國演義》第二部看完,看完之後,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心中悵然若失,咂摸了下嘴,評價道:“此奇書也!”
他頓了下,又是道:“可惜,此書之後,其它通俗皆不可入眼矣!”
“陛下,用膳了。”
“嗯。”
晚膳還沒用,洪泰帝這時才覺得有些餓了,喚御膳房傳膳,竟比平時多吃了半碗,對宮人來說可是一件天大喜事。
陳大伴想到這可是《三國演義》的功勞,在旁邊問道:“陛下,可要找人,去催一催此書的第三部?”
“不必。”
洪泰帝搖頭:“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若是讓那方臨強趕,壞了書的質量,反而不美。”
他身爲皇帝,深知治大國如烹小鮮,許多事情就如治國一樣,欲速則不達,強求不得。
……
又過了兩日,殿試排名初定,交由洪泰帝過目。
洪泰帝看了下內閣遞上來的名冊,一般來說,不會做什麼修改,直到看到一個名字,動作一頓。
二甲最末,有着一個熟悉的名字:董祖誥。
原來,方臨、董祖誥兩人喝酒,時常談論天南海北,天下大勢,殿試題目與曾經相談的一個話題相近,董祖誥超常發揮,得了二甲最末。
洪泰帝想到前兩日剛看過的《三國演義》第二部,喚來陳大伴,詢問一番。
‘果是此人。’
洪泰帝暗想着,看了看董祖誥的卷子,不說驚豔,和前面人有一定差距,但也不是太大,思索了一下,提筆勾爲第一名。
——其實,點狀元這種事,更多看皇帝個人,並沒有想象中的莊重,甚至許多時候堪稱隨意。
如大夏太祖,大夏第一次殿試,一位郭姓貢士的答卷精彩至極,主考官列爲第一,夏太祖看了也是滿意,可後來叫來此人,看他膚色倒是白皙,但身子卻長得矮小,面目亦是有些醜陋。大夏第一位狀元,若是長得這般模樣,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後來,點了一個名爲吳伯宗的人,你道爲何?原來這人儀表堂堂,名字中又有一個‘伯’字,伯者爲大嘛!
如此,僅僅因爲容貌、名字,一個成爲大夏狀元,實乃千古稀有之幸運兒,另一個就因爲長的難以入眼,便錯失了狀元,實乃千古奇冤。
再如,又有一次點狀元,永寧帝做了一個夢,夢見大殿之上有一枚巨釘,就讓人將考生的名冊拿來,把位列三甲的名字一一看了一個遍,最後點了一人爲狀元,只因爲此人叫作丁顯,字‘合釘’。
又如一人名叫孫曰恭,也是主考官推爲第一,可這個時代排版是豎着排,曰恭爲‘暴’,不吉,從而白白丟了狀元。
這些事例,皆是大夏前代皇帝所爲,就說洪泰帝此人,也不是因循守舊之人,有時會也會玩些騷操作。
比如九年前一次殿試,本定的一位瞿姓貢士爲狀元,此人文采極佳,相貌也不差,人品長相皆是符合狀元之標準,偏在唱榜的前一晚,洪泰帝做了一個夢,夢中聽到雷聲。你說,慢說夢裏聽到雷聲,就是睡覺聽到驚雷,也是稀鬆平常之事,按理來說,如何能影響到點狀元?
可當晚夢醒後,洪泰帝覺得蹊蹺,便拿來考生名冊,看了一番,一看之下,還真讓他看出些名堂,原來只見在花名冊上,有一人的名字異常醒目,名叫秦鳴雷。他覺得此乃天意,大手一揮,就將此人點了狀元。
所以,洪泰帝也算是有前科那種,這次點狀元,細細思來,其實倒也不足爲奇。
‘這位董相公可真是好運,也是有一位好結義兄弟。’
陳大伴兒暗暗感嘆着,吹捧道:“陛下慧眼識珠,成人之美,千年之後,必爲一段佳話。”
洪泰帝聽了,冷硬的臉上也是露出一些笑意:“去吧,將此份結果,傳於內閣。”
……
一日後,殿試金榜頒佈天下,董祖誥獨佔鰲頭,一甲第一名,狀元及第!
……
客棧,董祖誥正在讀書,正是這次春闈臨行前,方臨所贈的《三國演義》第二部,如今已經看了兩遍,這是第三遍,可讀來仍能感覺到其中的精彩。
這時,外面傳來喧譁聲,彷彿是有什麼大喜事。
‘是了,今日殿試放榜,想來是客棧中有人金榜題名,甚至,出了狀元、榜眼、探花?’董祖誥如是想着,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縱使超常發揮,也多半是三甲,二甲都猶未可知。
可那股喧譁聲越來越近,直到房門一下子被推開。
小廝進門,滿面紅光,大聲報喜:“恭喜董相公金榜奪魁,狀元及第!”
“我?狀元?”董祖誥豁然起身,不敢相信,反問道。
“正是董相公!”那小廝重複了一遍:“恭喜董諱祖誥相公高中狀元,金殿奪魁。”
得到確認,這一刻,董祖誥感覺被巨大的驚喜砸中,渾身有種輕飄飄的感覺,腦海中一幕幕畫面浮現,想到自己在閣子中苦讀,暮暮朝朝,祖母前來探望;想到鄉試三試不中,鄰居冷嘲熱諷,說怪話;想到家道中落,門前冷落鞍馬稀,遭遇退婚……
曾經種種失意、壓抑,在這一刻盡數釋放,只感覺意氣風發。
同時,方臨身影浮現在心中,正是和方臨相遇,他的命運似乎爲之一改:“方兄啊!”
譁啦啦!
董祖誥心神失守,手中的書落下,書頁譁啦啦翻動,展開的正好是‘三顧茅廬,劉備遇諸葛’那一章回,似乎昭示着某種風雲際會。
此時,客棧中不僅是客人恭賀討喜,就連許多進士都是聞訊趕來,對董祖誥道賀,看着董祖誥的目光滿是羨慕。
一甲三人,進士及第,狀元會授予從六品翰林院修撰,這是欽賜翰林,如今大夏可是有着‘非翰林不入閣’的潛規則,榜眼、探花同樣進士及第,卻是正七品了;二甲,賜進士出身,更是從七品,一般去往京中各部;三甲,賜同進士出身,正八品,多半外放。
如今,大夏承平日久,官少人多,二甲都多有外放,三甲許多更是要候缺,如淮安府城楊舉人兒子,就因爲得了缺大辦了一場宴席。
可以說,同是進士,狀元也和普通進士的命運大不相同,只要不犯大錯,將來必是朝堂一部大員,前途無量。如此人脈,這些進士又是同年,天然親近,怎能不想着親近一番,打好關係?
董祖誥收回心神,一一迴應,這般從容風範,讓這些同年更是驚歎,暗道此乃狀元之風。
隨後,跨馬遊街,金殿唱名,自不必說,董祖誥狀元之名,也將隨着這次殿試結果轟傳天下!
……
話分兩頭,京師殿試之際。
淮安府城,《三國演義》第二部持續火爆,已不僅是府城中人買,下面縣城的商人過來都會採購,一買就是數十本。
第一批囤貨早已不夠,如今售賣的已然是二次加印的了。
除此之外,得益於第一部開發出的成熟體系,這次,《三國演義》第二部的插畫版本、彩印版本、各種人物卡,趁着熱度最高之時相繼推出,這還要多虧谷玉燕、師文君二女早有準備……
於是,《三國演義》第二部普通版本、插畫版本、彩印版本、書中人物卡,互相成就,徹底將城中的三國熱推向最高潮。
整個淮安府城,走到哪裏都被‘三國’包圍,茶館、酒樓說書,戲劇改編,三國一書已到了城中男女老少無人不知的地步。
要說‘說書’,自然是柳麻子爲最佳,每至丙夜(三更),剪了燈芯,一壺紫砂壺好茶,素色瓷盞,款款而言。
臺下叫好聲不絕,場場爆滿,摩肩接踵。
要說‘戲劇改編’,自然是清歡小居的煙火戲爲最佳,城中新出的煙火戲‘劉關張三顧茅廬’,煙火烘托氛圍,好故事、好戲,又趕上熱點,造成巨大轟動。
每場一兩銀子的票價,都供不應求,還有許多極喜愛者反覆去刷。
可以說,《三國演義》第二部推出,方臨一手生生開創了一個盛事,讓淮安府城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持續狂歡。
……
《三國演義》第二部如此火爆,錢當然沒少賺。
只軒墨齋主店,這個月就有將近三千兩銀子,有着三分純利潤的分成獎勵,黃荻、柴一葦、劉洪文、耿石四個夥計的工錢這月也是水漲船高,加上基本工錢都拿到了二十兩銀子出頭,也就是他們第一部嘗過甜頭,固然高興,卻見還能剋制着,保持理智。
兩家分店,這個月利潤要稍少一些,卻也不差太多,上次第一部時沒趕上,這次第一次收到如何‘鉅額’分成獎勵,兩個分店掌櫃劉洪儒、代宗啓皆是大吃一驚;分店從衚衕招的夥計,都是驚呆了;方傳輝、方赫,兩個從小和村過來的,沒見過什麼世面,更是不用說,拿着銀子久久都沒回過神。
賺了大錢,自然是要分紅,方臨給蒲知府、董家、徐闊老、劉掌櫃送去。
蒲知府大感驚喜,就如之前說的,這些錢能濟大事,讓他少受許多親朋好友的桎梏。
董祖誥去京師趕考,方臨將分紅送去,這一筆銀子,對董家都是不小數字,董父、董母再三確認,都不敢相信。
徐闊老這廝,爲大賺銀子高興,卻更爲另一件事高興,就是人物卡麼,馬超的人物卡採用的是他的面貌,徐闊老沒少在朋友面前炫耀,還大手一揮,定製了百套,送人的送人,還在地下埋了不少。徐闊老喝醉時,攬着方臨的肩膀,說這些人物卡珍藏起來,千百年後,後人必會還記得我……還說,因爲這事,他想在族譜單開一頁,可被老頭子打走了。
劉掌櫃拿到分紅,同樣高興,連連感嘆,投資方臨是此生最正確的一筆事情,沒過兩天,老兩口自己買了處院子,因爲抓着經濟大權,兩個兒媳婦都消停了,收着脾氣,軟釘子都不敢給了,三天兩頭帶着孫子上門討好。
……
這日,方臨買了嫩筍、甲魚回來,進門,看到滿娭毑從自家出去。
“娘,萱姐近來不是想吃些清淡的麼,將這嫩筍炒了吧,還有這甲魚也燉了,給萱姐補身體。”
方臨說着,隨口問道:“滿娭毑來咱家是?”
自從方臨提醒滿娭毑假死,救了對方一命,滿娭毑對方家態度就極好了,但或許因爲從前之事,對方家也有一種羞愧心理,無事不會過來坐。
方母是有些八卦性子的,一聽方臨問,立刻興奮和他說道:“還不是因爲滿根生娶媳婦那事麼,一直不成……滿娭毑求我幫個忙,說想去廟裏偷一個觀音菩薩在家裏供着。滿娭毑說,不是捨不得錢買,只是聽別人說,偷來的菩薩更顯靈。她還說觀音菩薩是救苦救難的,供在家裏,天天敬着她,總有一天她會顯靈,保佑根生再娶一個好媳婦。”
“不是,滿娭毑打算怎樣去偷?店裏有和尚守着的吧!”方臨也是生出些好奇心。
“滿娭毑說,拿好香燭,去敬菩薩,和尚會走開的,等和尚走開了,就把那個觀音菩薩藏在衣服下面。她還說那個廟的和尚很老,眼睛又不好,根本不會發現。”
話說,方母聽着,好奇心難以抑制,差點就想答應下來了,可還是田萱拉了下,才冷靜下來,也怕菩薩因此責怪方家,壞了如今好不容易好起來的日子,遺憾拒絕。
方母又說起來一事:“歐夫人的病又重了,現在,天天請大夫過來……”
方臨想了一下,放下東西,去歐家看看。
來到歐家門口,正好看到大夫出來,面露難色,對歐夫子搖了搖頭:“去見最後一面吧!”
方臨聽了這話,如遭雷擊,雖然早知道……但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歐夫子更是一個踉蹌,還是方臨攙扶着,才走了進去。
屋內充斥着一股濃郁不散的腥臭味,牀上,因爲胸口爛,又摔了一跤,如今歐夫人疼啊,疼啊,疼啊……身上已沒什麼肉,只有骨頭,那一身疼痛的碎骨。
歐夫子在牀邊坐下,這些時日,他每日都要給歐夫人撫摸身體,減輕痛處;小心挪動,以免生瘡;當歐夫人疼得厲害,煮些藥給她喝了,讓她睡着……
現在,仍是一如既往,撫摸身體減輕痛處。
此時,歐夫人神智已不那麼清醒了,對歐夫子說:“你是誰啊?何裏對我這麼好?”
旁邊,方臨聽了,心中都是莫名浮現出一股悲涼與酸澀。
歐夫子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咳咳!”
這時,歐夫人喉頭涌上一陣痰,急劇地喘咳,然後就是奄奄一息地平緩下去。最後一刻,她突然瞪大眼睛,眼底有了點光,似乎恢復了些神智,看了牀邊的歐夫子、還有兩個女兒一眼。
此刻,她的丈夫,她長大了的孩子們正立於牀頭,守候着她的死亡。
這便是歐夫人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眼。就這樣,她帶着她的碎骨、骨頭的疼痛、最後的一眼,離開了這個世界。
“娘!”兩個女兒跪坐牀前,一下子哭出來,泣不成聲。
歐夫子拉着歐夫人的手,這一刻,彷彿被巨大的悲痛擊中。
夕陽穿過窗子,照在蒼老的半邊臉上,他張着嘴巴,眨巴着眼睛,一下,一下,又一下,忽而閉目,吸氣,身子顫抖。
過後,整理歐夫人遺物,從她衣服口袋裏找到一張紙條。
——這是歐夫人生病後,打發無聊,也是和病痛對抗,歐夫子教她學字,不知道什麼時候寫下的。
上面寫着:
十八歲,大災年,爹、娘死。
二十一歲,兒子壯壯發熱,死。
二十七歲,大女兒妞妞咳嗽,死。
八十一歲,得病,摔斷骨頭,活着不如死……
一生積德行善,嚐遍酸甜苦辣,終落得如此下場。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