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生死輪轉象墳冢

    萬壽山保護區。

    一輛武裝運輸車行駛在春夏之交的原野，車廂裏領路的軍官還是個熟人。

    “同學，我記得你。就是那個把保護區地圖都背下來那個人，是你吧？”

    “您誇張了。”林庭忍不住咧嘴，“我也記得您，說棘冠岩羊做燉肉很鮮美。”

    車廂裏大夥兒都笑了。

    這次重返保護區，是駱校長走關係，掛到大學實驗室名下的研究項目，陪同人員除了衣穎麗教練，還有幾位專研地系御獸進化的本土學者。

    項目主持人是一位年僅不惑的青年教授，名叫鍾岸，打扮得很幹練，不像那些平時坐辦公室的老闆，穿了一身厚實耐磨的工裝，說話時眼睛緊緊盯着人，在專業領域上底氣十足。

    “駱校長請我來給你把把關，你準備把四牙象進化成洪淹冥象，注意事項都清楚了嗎？”鍾岸和他第一次會面的時候就開門見山。

    林庭點頭。

    “別光點頭，說說看。”大學教授一開口就是考校。

    “御獸進化的兩個要素是儀式和材料，成熟期御獸的進化成功概率高於成長期。如果進化失敗，御獸不會受到損傷，但仍有可能出現突變，突變的結果多種多樣，好的結果包括生命力場突破極限值，御獸突變爲另一形態，而壞的結果包括屬性改變，生命力場倒退……”

    林庭所說的都是不會出差錯的泛泛之談。

    鍾岸的嚴肅表情略略鬆懈，他點頭：“倒還做過幾天功課，我最煩那些對御獸進化一無所知的人，在我的專業領域指手畫腳。請我幫忙主持進化儀式，還挑三揀四，提出一大堆不合理要求。”

    話裏話外滿是對甲方的怨念。

    鍾岸話鋒一轉，“不過進化成功的後果，你也要注意。”

    “是。御獸進化成功，種族潛力值提升，可能導致野性增強，衝擊契師的精神構形。如果冥想法境界不夠，會對契師造成一定的精神損傷。”

    鍾岸補充道：“不止，進化後的御獸還可能會和契師變得冷淡。如果你和御獸的親密關係不夠，就不要嘗試進化了。”

    林庭搖頭：“這種問題，從沒考慮過。”

    運輸車停在目的地不遠處，接下來的路程車輛並不好走，需要徒步。

    林庭召喚出帝江，把它待會兒要吃的半噸噬霜草放在寬闊的背上。他在前方帶路，衆人在身後不遠處跟隨。

    穿過一段幽暗、冰涼的洞窟，他們眼前豁然開朗。這裏是一片隱蔽山谷，荒草萋萋，一個個坑洞裏躺着碩大的白骨，草叢中還有幾枚四牙象卵。

    每一頭胎生御獸降生後，如果周圍環境安全，那麼體表就會形成一個卵殼，進入二次孕育階段，持續時間或長或短。

    四牙象母親會把入殼的孩子都送到象冢裏。

    象種御獸都有類似的習性，它們記得自己出生後走過的路，在大限將至時離開族羣，回到出生地，靜靜等待生命消逝。

    生死的自然界循環在這片隱蔽的山谷裏運轉不息。

    “用這裏作爲四牙象進化的場所，真是再合適不過了。”鍾岸滿意地點頭，“這裏是它的產房，也是它的葬地，年輕的後代將在祖先的見證下獲得新生。別的不說，單論儀式感就足足的。”

    鍾岸和他的團隊開始佈置御獸進化儀式，將十副四牙象老骨集中起來，堆成一個肅穆的白骨祭壇，再逐一把寒泉精玉、潮聲七孔石、九靈水玉供奉在祭壇上。

    “開始吧。”鍾岸示意。

    林庭把帝江牽到祭壇上坐下。

    他將噬霜草一點點餵給帝江，這種生長在祕境中的藥材性質很陰寒，普通人吃了肯定腹瀉體虛，身體出現僵直麻痹反應。帝江對林庭的投喂從來是不拒絕的，塞進嘴裏嚼巴嚼巴。

    嗯？有點冰冰的欸。

    再吃一口。

    “帝江，我有沒有跟伱說過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不在這裏，而是被一羣外星猴子偷走了，和其他各種御獸卵堆在一起。我一眼看中最大的那顆，就是你，旁邊還有你的兄弟姊妹，但我沒多看它們一眼。”

    帝江吃得飛快，它聽不懂林庭在一旁絮叨些什麼，落肚的草料有些後勁，渾身開始發冷，是讓它覺得舒服的冷，於是自己捲起象鼻，一把一把地往嘴裏塞噬霜草。

    “我想過挑選其他御獸卵，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爲我用念力觀察過你，當時你還沒孵出來，身體很小，兩隻手就能抱住，很可愛。我想，這就是我以後的夥伴了。”林庭撫摸着帝江的臉頰，小象如今就算趴着也和他齊平了。

    “我媽媽告訴我，當初她懷孕的時候，也經常觀察我，小小的，很醜，還皺巴巴的，但就是一看到我就很喜歡。忍不住要笑的那種喜歡，一分鐘都不停止想念的喜歡。我對你也是一樣的。”

    帝江吃完了，林庭打開龜息靈藥的塞子，灌進小象的嘴裏。

    “睡吧。我會一直等你的。”

    靈藥開始生效，帝江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

    鍾岸和他的團隊啓動了進化儀式。

    四牙象老骨崩解爲白色的骨沙，將沉睡的帝江包裹，形成一座碩大的墳塋。

    潮聲七孔石裏吹出了熟悉的海曲，九靈水玉和寒泉精玉化作兩道蜿蜒的藍色細流，在骨墳上流淌。

    世界樹的投影懸浮在半空，在白晝依舊清晰可見。

    “行了，讓它慢慢進化吧，差不多一天是要的。”鍾岸檢查無誤後放鬆下來，“跡象很好，別擔心。”

    林庭開始感到緊張了，如鯁在喉一樣，但他不準備放棄，任何結果都是可以接受的。

    衣穎麗看出學生的不安，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林，陪老師在附近走走。”

    “好。”

    衣穎麗召喚出她的御獸，鎢鱗角馬，這頭漂亮的母馬體表覆蓋着銀灰色的細膩鱗片，在陽光下彷彿大師所造的金屬雕塑。

    不同於衣穎麗的故作嚴肅，她的御獸非常熱情，或許也是教練真實性格的反應。

    “眼看你鑄髓完成，是時候考慮進階獸將的事情了。我有一些心得，你姑且聽着。或許對你有幫助。”

    “好的。”林庭心裏記掛着帝江。

    “許多人以爲御獸就是契師的一切。”衣穎麗撫摸着角馬的鬃毛，“沒有御獸，就算觀想出正確的靈符，也無法引動靈網裏的元素。進階獸將也是如此，凝結靈核是御獸的天賦，人類沒有這樣的能力。”

    林庭點頭。

    “但這種想法是大錯特錯。契師不是御獸的掛件和累贅，也不是御獸的飼主和提款機。從一開始，契師和御獸就是平等的。在古獸神的見證下，人類先民和御獸把各自最珍貴的東西放在天平兩端。御獸付出的是力量，而人類付出的東西是心。天平取得了平衡，契約就此締結，一直延續至今。”

    林庭笑了，“這是小學課本裏的神話傳說。在《古王錄》中亦有記載。”

    衣穎麗看着自己的弟子，肅聲道：“神話故事蘊藏了真諦。契師的修行，就是心靈的修行。第一推動是堅定無悔的信念，第二推動便是將那信念化作無堅不摧的氣魄。沒有一顆相信的心，就算契約3S級的御獸，終身也就止步於一階契師。”

    “我知道了。”

    “老師花了六年，在徒步苦行三個月後跨出這一步。當時莽莽羣山上的星空至今歷歷在目，這是一種極大的感動，我找到了生命的原點。小林，你還年輕，不要心急，多經歷一些事情，總能找到自己的信念，完成第一推動的。”衣穎麗語重心長。

    “衣老師，我已經完成第一推動了。”林庭心不在焉。

    “……”衣穎麗沉默了一下，緩緩打出一個“？”

    “什麼時候的事情？”

    “去年。”

    “爲什麼不早說？算了，當我沒問。”

    衣穎麗深吸一口氣，感覺一團火在胸口膨脹，天才這種生物是真的討厭啊。

    算了算了，自家學生，不生氣。

    隨即，她又心頭一跳，“你今年才十七，這就要成爲獸將了？”

    “如果帝江順利凝結靈核，那就成了。”林庭說得很謹慎，同時再次憂心忡忡。

    “好，好，好！十七歲的獸將，你小子，這是要一飛沖天了！你知道二階契師的修行嗎？”

    “煉魄、列陣，最後是覺醒。”

    “沒錯，把靈核煉化成魄胎，需要強烈的情緒推動着靈核內的念力轉化成魄氣，你知道最好的煉魄場地在哪兒嗎？就在擂臺之上！強烈的勝負欲就是魄氣的最佳催化劑！小林，趕緊成爲獸將，接下來，你要打比賽，打很多很多比賽。”

    衣穎麗目光灼灼。

    “小林，化作那年輕羣星中最灼熱刺眼的一顆，去橫掃整個東流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