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有人得了紅眼病

    懸鏡島靠近雲海，常有白霧運行在宮臺樓閣之間，身穿羽衣的居民踩着地板瀰漫的雲團，留下一個個溼漉漉的腳印。行宮的侍者用羽毛掃帚拂過，將一團團雲氣推走。

    居穹國主揹負雙手走在前方，他帶領林庭穿過遊廊，來到一間茶廳。二人分主次入座，侍者奉茶，林庭端杯不飲，望着這位年輕的君王。

    “照年紀來說，寡人不過是大了你一輪。不必太拘束，就當是同一位兄長閒談就好。”

    林庭頷首致意。

    對於居穹國主知曉自己的真實年齡，他沒有感覺意外，在異常接觸管理局報備的時候，他就知道會被開盒了。

    “寡人治下的國家，很渺小吧？人口尚且不如聯盟的一座小城。領地也不寬闊，展開翅膀後，飛行幾小時就能環繞疆土。寡人年幼時只想離開居穹，到你們的世界生活，哪怕從此做一個平民百姓也好。因爲你們的世界真是精彩，有那麼多精巧的機械，吃不完的美食，天空之外還有太空，廣袤羣星間還有許多殖民地，即便我一個月旅行一座城市，用一生也沒法走遍聯盟的土地。”

    林庭放下茶杯，輕聲說：“但國主依舊留在了居穹。”

    “是的，寡人有三個兄弟姊妹，他們都選擇在聯盟生活，國祚落在了寡人肩上。即位那年，寡人二十四歲，知道餘生所有年月，都要在這居穹。倘使不曾見過聯盟風物……我不知自己生在囚籠。”

    “有王后陪伴，國主應該也不寂寞。”林庭誠懇說道。

    他大笑。

    “好啦，寡人此生的雄心壯志都入了土，如今最大的樂趣，不過是和你們這些外來的訪客聊聊天，就像從監牢裏探出鼻子，嗅一嗅新鮮的空氣。這次你在試煉域斬獲星輝九丈，前所未見之盛況，爲居穹國史冊添了一筆重彩，理應獲得褒獎，當年在聯盟遊歷，寡人添置了幾套房產，如今都派不上用場了，你不妨挑一間心儀的入住。”

    林庭覺得這份饋贈未免有些大了，聯盟最保值也最根本的經濟產業就是房地產，從古至今都是如此。他自己也考慮過買房，因爲帝江體型日漸長大，以前的鴿子籠有些容納不下。但到現在還沒完全下定決心，主要還是囊中羞澀的緣故。

    “國主，我恐怕不能接受這份厚賜。”

    “不必推讓，也不必擔心異常管理局尋伱黴頭，寡人會替你打點好。等回了聯盟，會有人聯繫你看房。”

    林庭雙手扶案，輕聲說：“我能來居穹國參加試煉，已經是受了百羊秀很大的優待。不過是做出些小小成就，國主又要給我獎賞，世上的好處總不能叫我一個人佔了。”

    居穹國主擡手道，“好了，乾脆利落些，對你而言，區區一間容身之所，等今後成爲獸將，乃至獸王契師，又算得了什麼？你既然選擇了象種御獸，總得給它一個能伸展腿腳的地方。這不是看在秀秀的份上才給你優待，若你沒有做出這番成績，寡人也不會賞你。”

    林庭也就沒有再推辭。

    “這就對了。”居穹國主頷首，“好啦，寡人不留你了。趁着還有些時間，不妨讓秀秀帶你在四處看看風景。一別兩寬，今後若有機會再見，我們重敘前話。”

    林庭起身告辭。

    百羊秀被她姑姑拉去說體己話，林庭沒有陪伴，只好循着來路回到客房。

    閒來無事的他就練一練腿法和樁功，每日的鑄髓功課還沒做呢，昨天落下的進度也要補回來才行。

    練了四十來分鐘，他渾身熱汗淋漓，就有人敲門拜訪。

    來客是那位粗眉闊鼻的壯漢格鬥家，他進門前就聽到屋內有一陣怪響，彷彿有人在演練棍法，風聲嗚嗚，彷彿若有牛吼。

    咚咚咚——

    “稍等。”林庭擦拭了汗水，重新披甲。

    開門後，他看到眼前的訪客，輕聲問：“你好，找我有何貴幹？”

    壯漢的眼神掃過房間，發現了一些石鎖、石樁，不由得暗暗咋舌，好一個修煉狂人。

    他臉上堆滿笑容，說：“象甲兄弟，大使館那邊給我們批了假，安排導遊帶我們在居穹國觀光，你不一起來嗎？過了今天，以後再想來可沒機會了。”

    林庭心想，這世上我沒見過的風景多了去了，跟你們去觀光浪費時間，我缺的鑄髓修行可上哪去補啊？

    “感謝相邀，只是我今天很累了。祝你們玩得開心。”

    壯漢咬咬牙，說出此次邀請的實情，“象甲，你不知道，我們先前打了一個賭……你是最後的獲勝者，把我們弄得好沒面子，大家商量再三，還是決定把賭注都送給你。總不能讓你看輕了我們的人品。”

    “不必了。”林庭搖頭，“我不是貪得無厭的人。”

    他好聲好氣地將人送走後，再次回到房間裏練習。

    壯漢嘆了一口氣，也回去找同伴會合。

    此時，聯盟訪客們也在等壯漢的消息。

    “那個象甲會來嗎？”

    “肯定會，白送這麼多錢，誰會不來？”

    楓缺哼了一聲：“就是，我們的賭注加起來，都快能在市裏買一套別墅了。除非那個象甲是個傻子。沒道理不來的。到時候說兩句好話，交個朋友，要是覺得不痛快，擠兌兩句讓他難堪一下也行。”

    大家議論紛紛，但忽然聽到一句：“他不肯來。”

    楓缺追問壯漢：“那個象甲怎麼說的？”

    “他說自己不是貪得無厭的人。”

    沙嵩奇推了推眼鏡，問：“你去時，他在做什麼？說不定是被雜事絆住了。”

    “他應該在修行。”

    沙嵩奇點頭，在一片寂靜的沉默裏，他笑着說：“我們還是小氣了啊，要邀請人也不誠心，要送東西也不坦誠。就別去打擾人家了。”

    楓缺忽然轉身離開。

    “楓兄弟，你做什麼去？”

    “修行，以後說不定會在賽場上遇到他，到時候一決高下。”

    “等等我，一起搭個伴。”“同去，同去。”

    沒一會兒，原本準備去觀光的人都跑去修行，大使館的導遊前來接人的時候，只剩沙嵩奇孤零零一個。

    “咦，怎麼回事？”導遊呆了一下，“你們沒接到通知嗎？”

    “他們不去了，就我一個人，麻煩帶我在居穹國參觀一下吧。”

    “啊，好的，請跟我來。”

    ……

    完成鑄髓修行後，林庭用蟄眠靈術小睡片刻恢復精力。

    他發現獸神恩澤確實有奇效，維持合體形態時，那種精神上的壓迫感明顯減弱，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連續保持合體兩三天，就連獸之心狀態的持續時間也延長了。

    此時是下午，陽光正烈，百羊秀又來找他出去玩，“喂，別一個人悶在屋裏，我帶你去逛吃一圈。明天上午咱們就返校了。”

    “好啊。”辦完了正事，林庭也確實閒了下來。居穹國雖然有局域互聯網，但資訊內容很少，乏善可陳。

    他們乘坐飛行御獸，趕往附近幾座浮空島上的聚居地，百羊秀在市場上挑了許多零零碎碎的雜貨，林庭兌換了一些當地貨幣，也買了幾樣喜歡的紀念品。

    二人造訪了當地知名的民俗音樂家，老樂師年逾古稀，能彈奏很古老的樂器，唱腔也很悠遠蒼涼。

    百羊秀替林庭一句句翻譯歌詞，很多都是從祭祀神靈的禱詞裏演化而來。

    帝江聽得很高興，搖頭晃腦的。

    那位白髮蒼蒼的居穹國老樂師撫摸四牙象的肚子，笑着說：“這是我的知音啊。”

    百羊秀喜歡照相留念。出於保密條例的要求，不能把居穹國的風物拍攝進去。所以只是在一些無關緊要的自然環境裏攝影。

    他們沒有合照。不過有一張裏，林庭歪着頭，百羊秀把手指伸進畫面，錯位對着他的頭盔，像是用手指把他的腦袋捅歪了似的。

    “區區象甲，被我一指鎮壓。”她大笑，驚動了雲海裏一羣鷺鳥。

    傍晚，訪客們修煉結束，痛痛快快地比試了一場。此時結伴沿着山道慢跑返回行宮，每個人身上都大汗淋漓，但神情很是暢快。

    “我們年輕人確實應該以修行爲重，等以後閒下來有的是時間旅遊。”

    “沒錯，人生有限，就應該珍惜每分每秒啊。”

    他們相視而笑，都對自己認真生活的態度感到喜悅。

    “喂，你們看，那兩個人。”

    順着指點的方向望去，一身瓷甲的林庭和羽衣勝雪的百羊秀結伴漫步，身上還掛着許多購物袋。

    “那個混球根本不是去修煉，而是陪妹子逛街啊！”楓缺的眼睛比他的頭髮更紅，因爲他得了紅眼病。

    “萬惡的關係戶！”衆人齊聲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