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要談一場戀愛嗎

    爲了防止被龍頭怪物發現，燕裕也是長話短說，將情況和李明湖傳音入密說了。

    “這裏面大有問題。”李明湖迅速說道，“如果有檢驗龍族之法，爲什麼不拉去直接用了，非得把人關水牢裏，讓他們自行招認？更不用說這怪物頂着龍頭，卻偏說自己是人類，真是癡線，所言也未必全部可信。”

    “還有一點。”燕裕回答說道，“蛟龍天性喜水，哪有用水牢來關蛟龍的？對人類和其他妖物來說，水牢是折磨無疑；但對蛟龍來說，水牢就像是豪華大牀房單間，道理也不通。”

    “還需要再觀察片刻……咳咳。”李明湖咳嗽起來。

    “你沒事吧？”燕裕確認問道，“海水冰涼，你泡在水裏那麼久……”

    “沒事。”李明湖回答說道，“我用真元抵禦着呢。”

    女武神患的肺病，本就使得她的血氧交換能力偏弱，再在冰冷的海水裏泡着，全身血液流速變慢，大腦缺氧暈厥的風險是很大的。

    好在修士能暫時以真元供養缺氧細胞，謂之“龜息”，所以李明湖才能硬生生撐到燕裕找來。

    換作同等病情的凡人，恐怕早就是一具屍體了。

    離開水牢之後，又披上燕裕的外套，李明湖便停下潤咒護體，節省真元。

    但終歸全身衣服溼透，寒意漸生，便下意識貼着燕裕，瑟瑟發抖。

    燕裕看出她身體虛弱，有心想要跟那龍頭怪物交流，讓兩人烤乾衣物再走。但又想到蛟龍喜水，怎麼可能會怕冷呢？萬一又被對方瞧出破綻，反倒不好。

    思來想去，既然已經裝作是夫妻了，也只能犧牲自己的名節和清譽……他將手臂從李明湖懷裏抽出，反手又將她攬入自己懷裏，姿態立刻親密過頭。

    李明湖被他突然抱住，頓時有些愕然、羞怯和不適，卻聽到燕裕傳音說道：

    “蛟龍喜水，怎麼會打寒顫？你注意點，別露了馬腳。”

    李明湖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忍下心中異樣，努力繃住身體不打擺子。

    好在燕裕懷中確實溫暖，傳遞過來的熱量讓她舒適不少，遍及四肢百骸的寒意也褪去許多。

    兩人便這樣依偎着，跟隨龍頭怪物前行，終於來到第三座單間。

    單間之中並無一人，龍頭怪物卻不耐煩地敲擊柵欄，大吼起來：

    “速速出來！休要在下面裝水鱉！”

    沒過多久，大概是曉得沒法繼續躲藏，水下面便浮出一個人來。

    亞裔五官，但皮膚黝黑，頭髮捲曲，燕裕和李明湖都不認識，應該是東南亞修士無疑。

    對方見燕裕和李明湖同龍頭怪物站在一起，頓時目露驚恐焦急之色，說了一大堆咕嚕咕嚕的話。

    “這人說的什麼？”龍頭怪物納悶問道。

    “不知道。”燕裕笑道，“此乃化外之人，說的並非中土之言。”

    “既然是人類，那就殺掉了事。”龍頭怪物點了點頭，手中鐵釺突然伸出，穿過那鐵柵欄的縫隙，直刺對方的脆弱咽喉！

    對方惶急之下，吐出幾個怪異字符，身下水流迅速騰起，在他身前化作晶瑩小盾！

    漩渦盾，咒術師職業最出名的防禦咒術，由高度壓縮旋轉的凝結水流構成，無論是對仙劍還是道法都有很強的防御能力——前世在靈氣復甦的後期，某一任巫王據說曾經召喚出半徑十幾公裏的漩渦盾，硬扛了一枚空爆核彈而不死。雖然主要是巫王本身牛逼，但也可見此咒術的防禦性強悍無匹。

    當然，現在並非靈氣復甦後期，眼前這位修士也並非東南亞巫王，因此他施展出來的漩渦盾，瞬間就被龍頭怪物的鐵釺擊碎，隨後是他的喉結、氣管和頸椎，在噴薄而出的熱血裏斷成兩截。

    龍頭怪物低頭看着對方的屍體落入水裏，打橫着慢慢浮起，並沒有現出任何妖族原形，終於笑道：

    “果然是人類。”

    他轉身繼續前行，燕裕摟着李明湖跟在它的後面，感覺到懷裏姑娘繃緊的身體放鬆下來。

    “力量很大。”李明湖悄悄傳音，“象咒不一定擋得住。”

    “擋不住。”燕裕的判斷更加準確。

    土行象咒，可以正面硬扛槍彈，但並不等於免疫物理攻擊。龍頭怪物的鐵釺刺擊，在力道上已經勝過大部分口徑的槍彈抵近爆射，足以直接貫穿象咒的防禦，這就意味着廝殺時不能硬擋它的攻擊，只能閃避，避不開就死。

    “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李明湖繼續問道。

    “離開這片區域之前。”燕裕回答。

    “這麼快？”李明湖有些詫異，“監牢的門，我們沒辦法打開。”

    “你是想要利用它，去把咱們隊員找到並全部救出來？”燕裕問道。

    “不然呢？”李明湖反問他道。

    “時間拖得太久，不保險。”燕裕沉吟片刻說道。

    “我更擔心殺了它後，哪怕找到了其他人，也只能對着牢門發呆。”李明湖堅持說道。

    “嗯，也行，只要在上斬龍鍘前出手就好。”燕裕話音突然一轉，“我還以爲你不想儘快動手，是喜歡這樣被我抱着。”

    李明湖頓時沉默，半晌才道：

    “既然要演戲，就演到底。救下他們比什麼都重要。”

    “伱不介意這樣，當然最好。”燕裕說道，心裏暗自嘆氣。

    味兒又對了。

    李明湖看似性格和周紅羽截然相反，其實本質上卻有共同之處——那就是太過看輕自己，不把自己當回事。

    前世巫王阿贊開糾集中南半島聯軍，衝擊陸國南部邊境防線，被李明湖單人只劍攔住。哪怕她跟後方說一聲我撐不住了，安南軍也不會非逼着她用命去耗，直接上軍隊打消耗戰才是更合理的選擇。

    女武神最終斬殺巫王，逼退聯軍，自己也力竭而亡，確實救下了許多將士和無數平民的性命。但這一切值得嗎？

    更不用說她的自我犧牲，導致姐控李照江走火入魔，打響了所謂“修士覺醒”第一槍。最終結果是安南國防學院關停，頂層戰力被清洗乾淨，朝廷和修士之間的關係，自此埋下巨大的隱患和裂痕。

    李明湖，你可真是個罪大惡極的女人！

    這一世，我要改變你的命運呀！我要奪走你斬殺巫王的功績，搶走你殺退中南半島聯軍的榮耀，將你從女武神的英靈寶座上狠狠拉下來呀！

    我要你他媽的給我活下去吔！

    大概是燕裕心思劇烈涌動，抱着她的手臂收緊了些。李明湖不明所以，傳音問道：

    “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你好像有點……緊張。”

    “嗯，我怕你去送死。”燕裕坦誠說道。

    李明湖沉默片刻，又低低地咳嗽起來，傳音說道：

    “我……不會輕易死的。”

    “可以把‘輕易’兩個字去掉嗎？”

    “啊？”

    “我覺着吧。”燕裕不動聲色地試探道，“你雖然從來沒有明說，但總給我一種‘我快要死了，我得趕緊做點什麼’的悲觀感覺。”

    “哈哈，被你看出來了。”李明湖停頓片刻，回答道，“我最近在看史鐵生的散文集，可能情緒上是有點感觸深沉吧。”

    “我……其實一直在想：如果一個人的生命註定短暫，那她究竟能做什麼，才能讓她僅剩的人生變得足夠有意義呢？”

    “呃，我想想。”燕裕遲疑了一會兒，忽然說道，“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怎麼樣？”

    李明湖有些發怔，但她的身體很快就小幅度地抽動起來。

    她在忍笑。

    過了很久，就在燕裕有點擔心前面的龍頭怪物，會不會察覺到身後的異樣時，李明湖的傳音才姍姍來遲，彷彿開玩笑般隨意說道：

    “好吧，如果我的生命某天即將走到盡頭，我會好好考慮你這個建議的。”

    燕裕立刻打蛇隨棍上，追問她道：

    “你是說考慮建議本身，還是考慮我？”

    “都有。”李明湖笑着說道，“嗯，你今天佔了我的便宜。到那時候，我也佔用你一點點時間，你應該不介意吧？”

    “不介意。”燕裕爽快答應下來，叮囑說道，“那就這樣約定了啊。你可不能莫名其妙地就去死了，不然我就去你的墳頭，寫痛罵你的小作文然後燒給你。”

    “不會。”李明湖回答說道，聲線似乎歡快起來，“我記性很好。”

    搞定了。

    燕裕心中鬆了口氣。

    他倒不是有多想和李明湖談戀愛，當然也沒有自大到認爲李明湖已經愛上他了。這事兒本身沒必要複雜化，只是一個自認時日無多的女孩不想孤獨死去，所以和一個想要幫助她的好心男孩定下了小小約定而已。

    然而，對於擁有先知優勢的燕裕而言，這就意味着他擁有了干涉李明湖結局的能力。

    要知道，他不是清安戰隊的成員，不可能每天跟着李明湖身邊，看顧她的身體情況，判斷她什麼時候會選擇自我犧牲……但李明湖自己肯定是清楚的。

    只要在成爲女武神之前，李明湖依舊記得這個約定，然後一通電話打過來，燕裕就能立刻趕到她那邊去。

    再之後，無論是要勸她、說服她、拿捏她，帶她體驗人世間的美好，重新喚起她對這個世界的留戀，甚至是打暈了她然後帶回家裏慢慢教育，亦或是交給安南軍並說明情況的嚴重性，反正選擇權是在燕某人手心裏的。

    哇哈哈哈，這就是我身爲此世最強的超級智慧呀！

    燕裕心裏思慮周定，暗自得意不已，腳步也彷彿生風。

    李明湖蜷縮在他的懷裏，有些淡淡且難言的羞意。心神激盪之下，全身似乎都涌起了微妙的熱力，將殘餘的寒意一掃而空了。

    在生命的最後幾天，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嗎……

    聽起來似乎也不錯。

    只希望，不要給他帶來麻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