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蒼天隕落之日

    魏季重傷。

    昏迷了大半天。

    他夢到了許多往事。

    魏季生於建寧元年，父母是勤懇的農民，育有兩個兄長以及一個姐姐，雖然家裏並不富足、辛苦忙碌，但偶而能吃上一頓飽飯，這已經比大多數人生活都要好了。

    三歲，父親被朝廷徵召入伍，隨段熲將軍討伐西羌去了，從此就再沒有任何音訊，也不知到底是死在了戰場上、還是死在了路途之中。

    幸好大哥日漸長大身體壯實，總算能繼續耕種繳納地租、勉強維持住了生計。

    七歲時，因爲皇帝要修避暑的行宮，大哥被迫離開寡母幼弟去服徭役，結果在服役期間摔斷了雙腿，只剩一幅皮包骨被送回來，半月後就在痛苦中離開了人世。

    九歲，這年村中大半人都染了病，姐姐不幸死在大疫之中，整個村子爲數不多的勞動力折損近半，又遭逢罕見大旱，許多土地顆粒無收。

    朝廷非但沒有下發賑災糧食，反而傳出要修建功德碑的消息，主家以此爲理由將地租增加三成，又怕到時收不上來，所以要求提前交納，這完全是把人往絕路逼啊！

    二哥前去主家跪地磕頭懇求寬容一些時間，卻被當成典型活活打死，屍體被懸於村口不準收屍，用以威懾其他不聽話的村民。

    這一年。

    全村十室九空！

    老母慘被活活餓死！

    魏季爲了活命只能逃荒成爲流民。

    這個過程中見到了太多人間慘劇，原來人餓極了真的什麼都可以吃，而他也在飢寒交迫生命垂危的彌留之際不由產生一個疑問。

    老百姓勤勤懇懇不曾懈怠，想吃口飽飯真的很過分嗎？

    父母兄長與世無爭踏實善良，爲什麼只能落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這世上真有天理存在嗎？

    魏季只覺這人世間也太苦了。

    或許死後就能與父母兄長團聚了吧！

    魏季沒有死，因爲瀕死之際，他遇到了改變自己一生的人。

    一個漢子用半塊餅以及半壺水，將他從死亡邊緣救回，然後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想不想換一種活法？”

    “想！”

    “那就跟我走！”

    “能吃飽飯嗎？”

    “當然，我們要吃飽飯，還要讓所有人吃飽飯。”

    “這不可能。”

    “呵呵，你我這樣的凡夫俗子當然不可能辦到，可我知道有一個人他必然能做到，我們現在就一起去投靠他！”

    “好！”

    魏季已走投無路。

    他只能信任眼前的漢子。

    兩人最終投靠了一個黃衣道人。

    正是後來大名鼎鼎的大賢良師張角。

    至於漢子則名叫馬元義，不僅是他的救命恩人，從此更是過命交情的大哥。

    不久之後，魏季幸運成爲了張角的弟子之一，馬元義更是在傳教護道過程之中屢立奇功，爲太平道的發展做出極大貢獻、深受大賢良師的信任。

    魏季這些年都跟在大賢良師以及馬大哥身邊。

    雖然兩人沒有對自己透露太多，但是魏季能隱約感覺到，他們正在謀劃一件轟轟烈烈、天翻地覆的大事，這件事非常危險、九死一生卻有希望徹底改變這個世道！

    魏季不害怕。

    反而無比激動期待。

    他願意爲馬大哥的理想赴死。

    他願意爲了大賢良師的信念付出一切！

    …………

    夢中畫面一轉。

    黃巾起義不慎敗露。

    馬元義被捕後受盡了殘酷的折磨，卻沒透露有關黃巾軍的任何消息，當奄奄一息的他在刑場即將被車裂之際，用盡所有力氣聲音悲愴的呼喊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這一天。

    黃巾大方首領馬元義被車裂。

    與他同時被處死的還有數千黃巾衆。

    洛水刑場人頭滾滾！

    河岸都被染成紅色！

    魏季是最後一批被押送斬首的黃巾逆賊，他儘管非常害怕，卻沒有任何的後悔，只是遺憾不能看到昏聵的皇帝、腐朽的朝廷被義軍推翻了。

    可就在他閉目等死之時。

    天地劇變。

    地動山搖。

    “發生什麼了？”

    魏季擡頭看了一眼天空。

    他無法形容出所看到的東西。

    再多語言。

    再多文字。

    也無法精準刻畫描述。

    天空貌似是被撕開了一道猶如深淵般的縫隙，其中被億萬只大小不一充滿惡意的眼珠堆滿。

    有大量比黑夜還要濃厚的幽邃從深淵滲出，猶如數以萬計蠕動的觸鬚，正在侵蝕、撕裂和吞噬世間的一切，太陽都畸變扭曲長出了嶙峋的爪牙。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魏季耳邊又出現了馬大哥的聲音。

    這聲音依然悲愴卻充滿了怨念與惡毒！

    可馬大哥明明已經殉道，四分五裂的屍體還在現場，又怎麼可能發出聲音？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馬元義的聲音再次響徹洛水刑場！

    咆哮愈加瘋狂恐怖與混亂，其中彷彿混雜數以千計黃巾怨魂的聲音，它們猶如一隻只無形卻污穢觸手企圖將所有人的理智拖入無底深淵。

    這天。

    蒼天隕落。

    深淵降臨。

    馬元義成爲洛水刑場第一個被深淵污染、化身惡墮的存在。

    ————

    “不！”

    魏季猛然驚醒。

    大口大口喘着氣。

    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又做噩夢了。

    雖然已經過去二十年，但依然歷歷在目恍如昨日，每一次看到馬大哥慘遭車裂血灑刑場的畫面，他都心如刀絞、悲痛萬分。

    每當回憶起不可知的禁忌存在於億萬虛空之外，透過撕裂的蒼穹、窺探這片大地時的感覺，恐懼以及絕望都揮之不去，從這以後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我的腿……”

    魏季注意到斷腿。

    終於想起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

    今天有一夥來歷不明的外鄉人襲擊河西村，自己以及李牛不是對方首領的對手，可對方不僅沒有殺死自己，反而還對傷口進行了治療。

    爲什麼？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

    魏季閉上眼睛感應，隨後臉色更加蒼白，河西村的氣運屏障已經消失，而這也就意味着河西村再也無法隔絕或抵禦來自深淵的污染了。

    換句話說。

    河西村危在旦夕。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門被推開。

    杭羽在村民帶領之下走了進來，他身邊還跟着五六個個玩家，其中包括魑魅魍魎、黑瞳銳哥、晨曦、小鈴鐺等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

    魏季面對這位來歷不明的神祕存在充滿忌憚，他深知深淵降臨之後，這個世界有太多詭異的事物，有時知道的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可如今他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