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人升上雲巔,一人墜入深淵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興霸天字數:3579更新時間:24/06/26 14:27:17
    “官家……還未回來麼?”

    廣政殿中,考完的士子正在等待。

    按照禮儀,他們應該去殿外候着,但三月的天,還是怪冷的,便在殿中等待,輕聲交談。

    方纔官家匆匆離開的身影,靠前排的士子都看到了,毫無疑問,在他們的腦補中,官家遲遲未歸,爭論的矛盾點顯然是排名。

    想到之前的豪言壯語,有些人就開始眼神交流,都發現彼此有點慌。

    倘若不公,真要上書抗議麼?

    也別怪他們生出退縮之心,那終究是大權在握的執政太后,連天子和高官都被壓得死死的,真要對着幹,自己的前程隨時可能被搭進去,寒窗苦讀,好不容易考中了進士,任誰都要掂量掂量……

    也有不少人神情堅定,愈發下定決心,不負聖人教誨,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韓琦就是其中一員,既然那句話當時出得自己口中,就容不得反悔,何況他也並不後悔,只是琢磨着上書的劄子到底該怎麼寫,才能儘量不讓矛盾激化,並且爭取到更多朝臣的支持……

    “國朝再無八大王!”

    三百多名士子裏面,唯獨狄進最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定王府的事情徹底爆發,劉娥爲了除去那個危及統治的禍害,果然迫不及待。

    “來了!來了!”

    待得天色將黑,已經是酉時,即下午五點,一位位紫袍官員,終於由大殿側面魚貫而入。

    宮廷禮樂奏響,所有士子朝外退出,開始在殿前列隊。

    這個時候,倒是沒有次序了,因爲還不知道殿試的排名先後,只是之前坐在前面的依舊靠前站,坐在後面的,則大多站在後面。

    公孫策不管,這次就往前站,主要是想聽第一名是不是自己的好友,不是的話定要上書,他追求功名是爲了對抗不公,而不是委曲求全。

    所幸殿內君臣立定後,趙禎擡了擡手,當朝首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昭文館大學士、玉清昭應宮使,王曾開始唱名。

    “天聖五年進士科頭名,狄進,幷州人士,年十七;”

    王曾今年五十歲,正好是知命之年,爲人又一向端厚持重,自然不會提着嗓子高喊,自有一位位唱名的官員傳達出來,待得聲音到了殿外,幾乎是在衆人耳畔響徹:

    “天聖五年進士科頭名,狄進,幷州人士,年十七!”

    “天聖五年進士科頭名,狄進,幷州人士,年十七!”

    衆士子如釋重負,齊齊露出笑容,包括原本狀元最有力的競爭者王堯臣,同樣長舒一口氣,情不自禁地撫掌一笑。

    這樣最好了!

    當狄進穩步上前,進入大殿,就見諸位宰執大佬,也紛紛撫須而笑。

    實際上,爲了顯示對國朝士子的重視,都是由宰相唱名,有時候是首相,有時候是次相,都很正常。

    但誰讓王曾也是連中三元的三元魁首呢!

    三元魁首唱名三元魁首,可是一段傳世佳話!

    此處當然不能胡亂開口,狄進恭敬一禮,站在禮官指示的地方,默默等待。

    “天聖五年進士科第二名,王堯臣,應天府人士,年二十五;”

    “天聖五年進士科第三名,韓琦,相州人士,年二十;”

    ……

    不多時,王堯臣和韓琦一左一右,站在了狄進身後,今科兩位榜眼也入殿了。

    但他們並不是第一甲的全部。

    後世明清,將殿試分爲三甲,第一甲就是狀元、榜眼和探花,僅三人,直入翰林院,與二甲同爲進士出身,三甲爲同進士出身,二三甲進士需要通過考選庶吉士得入翰林。

    但宋朝時,每科所分的甲數,還有每甲所取人數皆不固定,有二甲、三甲甚至最多五甲。

    今科就只分爲兩甲,唸完前十名,王曾就將名單交予另一位考官,由他來誦讀。

    後面的也簡單了些,只報姓名和籍貫,於是乎,狄進很快聽到了包拯的名字。

    “三十一名,包拯,廬州人士;”

    對於包拯,狄進其實完全不擔心,這位也是穩如老狗,要知道包拯用的還不是西昆體,只是文風不似歐陽修那般鋒芒畢露,讓西昆體的考官不厭惡,因此排名一直不低。

    他真正擔心的,倒是公孫策。

    所幸這回沒有等到倒數第三,甚至沒有等到三百名,就聽到了公孫策的名字。

    “兩百九十七名,公孫策,廬州人士;”

    狄進暗鬆一口氣。

    後面很快也唱完了。

    最後一句則由殿試主考官趙禎,親自開口:“賜狄進等一百九十七人及第,一百三十七人同出身!”

    一甲一百九十七人,進士及第功名,二甲一百三十七人,同進士出身功名,於此誕生。

    共三百三十四人。

    比起考過省試的三百四十二名學子,少了八人。

    這八人站在殿外,徹底懵了。

    “啊——啊啊啊!!”

    然後哭號聲就清晰地傳了進來,有人哭得暈倒在地上,有一個甚至在地上打滾,什麼體面都不要了,被禁軍毫不留情地拖起,朝外架去。

    後世有一種說法,宋朝殿試不再黜落人,是因爲仁宗朝的張元吳昊兩位士子,在殿試時被落,一怒之下投了李元昊,成爲西夏國師重臣,發揮了重要的帶路作用,所以此後殿試不再落人。

    但這其實只是傳言,張元吳昊的正史經歷,就是累試不第,自視才能難以施展,遂決心叛宋投夏,並沒有準確到殿試那一說,更有可能的是,省試就沒過。

    而殿試爲什麼不落人了,看看殿外的動靜其實也能想象,畢竟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最後一場被刷下去,確實太過殘酷,後來才漸漸免去黜落,反正考得差就排在最後唄,實在是犯了大忌,再落人……

    無論如何,當唱名完畢,殿內的衆士子朝着天子齊齊行禮,趙禎等得禮樂奏完,也莫名有一種得償所願的感覺。

    原來做到自己想要做成的事情,是這麼有成就感的,怪不得大娘娘對於權力那般看重。

    他又下意識看了看欽點的狀元狄進,心滿意足地讓尚書省禮部謄抄名單。

    殿試結束。

    今科只剩下最後一件可令全城歡騰的大事……

    張貼金榜,瓊林盛宴!

    ……

    “喪事只辦一場,那怎麼夠啊!”

    與此同時,一刻都不敢多等的閻文應,親自率領皇城司禁軍,涌入老雅巷中,遠遠看着王府門前掛着醒目的白燈籠,這個大內總管冷冷一笑。

    此番查明國朝王爺的罪證,閻文應自覺撿到了大便宜,按理來說,開封府衙和那個如今高中三元的神探,做了那麼多事情,甚至已經挖掘出真相,記錄在案,但唯有他皇城司得到孫允宗,有了這個關鍵人證,才能將之前的所有罪證全部串聯起來,並且直指八大王的重罪。

    現在也是他親自來,抄一座王府的家,風光無限!

    江德明當了那麼多年都知,都沒他一上任威風八面吶!

    “進!”

    當王府的大門被狠狠踹開,衆人蜂擁而入,頓時有僕婢尖叫起來,完全沒有護主的想法,紛紛轉身跑路,再被禁軍圍堵,一時間哭爹喊娘,亂成一團。

    自從當年那場王府下人險些將皇宮燒掉的滔天大火後,八大王不再相信下人,下人也沒了忠心,此時樹倒猢猻散的勢頭,比起別的大戶更加徹底。

    “來得這麼快?”

    這番動靜很快傳入內宅之中,披麻戴孝的魏國夫人張氏儀態端莊地走出,在確定是皇城司闖進來,大肆抓人,連側妃都不放過後,就轉身地返回屋中,從箱子裏取出藥瓶。

    “沒想到這杯毒酒,最後是爲我自己準備的!我兒,爲娘來尋你們了!”

    自嘲着將藥粉倒入杯中,魏國夫人張氏又看向內室,悽然道:“大王,妾身唯一擔心的,就是去了之後,再無人服侍你了……”

    說罷,仰首服下。

    自從知道趙允熙遇害後,就一直端坐於珠簾後發呆的趙元儼如夢初醒,猛地撲了出來:“夫人!夫人!”

    魏國夫人張氏準備的毒藥顯然不是凡品,用量又多,毒發的很快,當趙元儼撲到面前,她即便努力抿起嘴,鮮血也從脣邊涌了出來,乾脆不再掩飾,張開滿是鮮血的嘴:“妾身這輩子……是無福當皇后了……下輩子……下輩子大王能讓妾身……如願麼?”

    趙元儼連連點頭:“能!一定能!”

    魏國夫人張氏笑了笑:“說好了……說好了……”

    “夫人!夫人你醒醒啊!嗚——嗚嗚嗚——!”

    當這位相伴了二十多年的夫人,手軟軟地垂落下去,再也沒了任何氣息,趙元儼竟然像個孩子般哭了起來。

    腳步聲從外傳來,閻文應邁着大步,到了身後,先看了眼王妃的屍體,嘖了嘖,似乎覺得便宜她了,然後笑吟吟地道:“王爺久病,太后恩賞~隨咱家入宮吧!”

    趙元儼充耳不聞,依舊半跪在地上,頭埋在張氏的屍體上,肩頭不斷聳動,閻文應撇了撇嘴,倒也耐心候着,直到一道怪異的聲音突然悶悶地傳來:“朕要騎大馬……”

    閻文應面色先是一變:“你說什麼?”

    趙元儼扭過頭,呵呵笑着,似乎要站起身來,但腿一時間麻了,又跌回屍體上,臉上沾滿了血,嘴裏則絮絮叨叨:“朕的話聽不到麼?還不快去!快去!”

    閻文應明白了,俯身下來,湊到這位王爺耳邊:“聖人身邊的宮婢榮婆婆、前入內內侍省都知江德明、駙馬府都監樑承恩,還有你那位養在外面的私生子孫允宗,都已經先王爺一步了,王爺以爲裝瘋,還能躲得過去嗎?”

    趙元儼理都不理,爬起身來,臉上帶着癡傻的笑容,就要出去尋找木馬:“朕要騎大馬!朕要騎大馬!”

    閻文應皺起眉頭,徹底不耐煩了:“帶走!”

    兩個膽子大的禁軍,一左一右將趙元儼乾瘦的身子提了起來,一路拖拽了出去。

    閻文應哼了一聲,又來到王妃張氏的屍體前,用腳輕輕踢了踢,不放心地道:“屍體也帶走!再給咱家搜,把通遼的罪證搜出來!”

    “是!”

    其餘人立刻四散開來,進一步搜查罪證,連八大王平日裏騎的木馬都不放過,反覆敲打,尋找暗格。

    待得夜幕降臨。

    皇城司如一陣風離去,一片狼藉的王府中,再無活人的氣息,只剩下一匹破損的木馬搖搖晃晃,最終嘭的一聲,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