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亂紅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非玩家角色字數:2585更新時間:24/06/26 14:22:49
    樓臺上的紅布是突然垂落的。

    當所有的人,都被那突如其來的笛聲,給勾動了一下心絃的時候。

    當所有的人,都感覺身心一冷,乃至空乏寂寥的時候。

    紅布便垂落了。

    並不是揭開,而是垂落。

    自上而下,滾滾涌動地滑入了地面。

    就像是一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乃至跌倒在地舞女。

    衣帶漸寬,雲袖迭迭。

    繚亂了一片的紅粉,散落了一生的伶仃。

    悲傷是無緣無故的。

    沒有詞句的起伏,沒有情節的波折。

    就只是一段空曠的飛聲,便讓落寞沁入了每一個人五臟六腑。

    身爲齊王的李鳳心,臉上波瀾不驚,就只有眼眸的深處,帶着點滴的閃爍。

    前來賣柴的呂九名,面帶着絲絲的膽怯,但他還是擡起了頭來,望向了那樓宇之間。

    上一次,他便因爲膽怯,沒有去看王姑娘的戲曲。所以這一次,他想看上一些。

    哪怕只有一些。

    然後,當有一個人影,赤着雙足,踩着紅布,登上樓臺的時候。

    樓中人的心臟,便都慢了一拍。

    倘若要問。

    從悲傷到心動,需要幾個呼吸。

    那麼此時此刻。

    正望着那抹身影的衆人,應當都可以述說。

    大概只需一息,大概只需一眼,大概只需要一個剎那。

    他們便心動了,毫無保留地心動了。

    就像是爲了歡愉,想把心都給揉碎了那般的不管不顧,食髓知味,且難以饜足。

    是眼波流轉?

    是青絲如瀑?

    是國色天香?

    是冰肌玉骨?

    不,都不夠。

    幾乎沒有人,可以用言語來形容那樣的綺麗。

    一切都美得觸目驚心,一切都豔得生生刺骨。

    驚鴻一瞥飛顏色,蓋是醉見廣寒宮?

    大抵如是。

    回眸不見春風迭,春風迭在回眸中?

    合該如此。

    但還是差了一點,差了一點什麼呢?

    差在此間,美則美矣,卻少了一點,那名女子的嫵媚妖嬈,和身不由己。

    是啊。

    紅綢貪纏肌如雪,赤足踏沒風塵間。媚眼勾絲桃紅處,脣齒輕咬笛中仙。

    這般嫵媚,怎不妖嬈,這般風情,怎不多嬌。

    一縷遮,一縷掩,一片衣帶飛舞,一抹香軟坦露,便足夠令人色授魂與,情迷心竅。

    酒客們看着。

    看着那恍若桃仙的美人,塗春畫豔,衣不蔽體的模樣。

    不知不覺間,便已然加重了呼吸,通紅了面目。

    奈何曲風高雅,然衣着媚俗。

    奈何天生仙姿,然強裝妖冶。

    奈何如泣如訴,然身在青樓。

    奈何儂本不是畫中人,偏偏落了宣紙門。

    如此這般,情比春深,命比紙薄,又怎麼會,不是身不由己呢。

    於是酒客們又開始悲傷了。

    因爲他們知道,白玉不想在那,白玉不想登閣。

    因爲他們知道,白玉不該在那,白玉不該登閣。

    她有才情,有氣節,有容姿,有傲骨。

    所以,她豈會甘心憑賣弄風騷來過活。

    只可惜,造化弄人,命運多舛。

    害得錦繡紅顏,非得流落風塵。

    一兩個富商不再笑了,他們安靜地抹了抹嘴脣,像是欲擦去吃菜的油漬。

    一兩個紈絝不喝酒了,他們默默地搖晃着酒杯,像是欲沉入笛音的深處。

    一兩個才子不說話了,他們無言地仰望着高樓,像是欲撞進佳人的“畫中”。

    從悲傷,到動容,再到悲傷,沒人能說清楚,這中間的心緒。

    只知道,他們的心像是被誰給挖走了一角,以至於失魂落魄。

    甚至就連李鳳心,都在恍惚之間,陷入了其中,難以自拔。

    而呂九名呢,則是已然忘了賣柴,乃立於門邊,悵然若失。

    樓臺的兩側,三名侍女還在低頭撫琴,爲笛音做着鋪墊。

    琴聲絮絮,就像是雨打芭蕉,惹得人心生輕漣。

    沒人聽過這支曲子,只曉得它叫做亂紅,似乎是由白玉所作。

    曲調很美,也很蕭索。

    明明恍若天籟,可那天宮之中卻空無一人。

    這首曲子,大概是能夠成爲名作的。

    因爲哪怕是除開白玉的美,它也足夠動人心魄了。

    更何況現在,這二者正交融於一起,相輔相成,一恨一豔地登臨了絕境。

    事實證明,白嫡說得的確沒錯。

    亂紅深處是凋零,煙樓正當述悲情。

    離歌恨曲,就該由最美的伶人來敘。

    可是,它爲什麼要叫亂紅呢?

    難道就沒有別的更加貼切的名字了嗎?

    正當人們的心頭產生出一個類似的疑問時。

    下一刻,他們的疑問就又被豁然地解開了。

    因爲由白嫡扮成的紅衣劍客,已然登上了高臺。

    並揮劍,用內氣斬出了一片大風。

    霎時間,糾纏在王戊身上的,紅色的絲綢便都翻涌了起來。

    倒懸於空中,恍若仙人的裙襬。

    進而有心無力地,遮掩着其中的潔白。

    而鋪落在地上的紅布呢,則像是紅塵一般地滾動着。

    輕撫,廝磨着王戊的腰肢和腳踝。

    多虧了,王戊的身上終歸不至於僅有絲綢,還有一些布料,能夠勉強地蓋住胸口和腰下。

    否則她的身軀,恐怕就要徹底地顯露在旁人的眼前了。

    也多虧了,王戊身上的絲綢夠多,所以她還可以用飛舞的緞帶,來遮擋假手的瑕疵。

    否則有一些隱祕,恐怕就要被旁人給看破了。

    但即便是這樣,那繚亂的紅綢和雪白的肌膚,也足以讓在場的衆人,都魂斷於此了。

    風還在吹,白嫡的內氣已然充斥了樓閣。

    所以,王戊也趁此機會,放手將笛音給吹到了高亢。

    終於,終於。

    臺下的看客們知道了什麼是亂紅。

    那是繚亂的紅顏,那是繚亂的紅塵,那是繚亂的紅衣,那是繚亂的心。

    是他們在目睹着慼慼女兒的時候。

    不知是喜,是悲,是愛,是愁,是貪,是戀,是驚,是色,是暖,是寒的心。

    好美,此情此景,當真絕美。當真是飄渺若仙,又打碎了仙凡之別。害那雲巔的神人,都苦苦墜入了凡塵的紅泥之間。

    王戊的身子打着哆嗦,因爲她在強忍着去揍白嫡一頓的衝動。

    因爲她是真不知道,白嫡所謂的舞劍,居然就是這麼舞的。

    好好好,用劍風去吹人家女兒的衣服,這也能叫舞劍是吧。

    好好好,白嫡,你給我等着。

    不過在其他人的眼中呢,白玉之所以會顫抖,便只是因爲她在忍受着羞辱。

    在忍受着高樓和世俗對她的傾軋。

    唉,如此的絕代風華,如此的姑射神人,怎麼就落入了這般的地步?

    誰都想不明白。

    於是心更亂了,曲更悲了,人更愁了。

    於是李鳳心,終究是在王戊眼眸微紅的剎那,側目對着身邊的護衛說道。

    “抽空,去聯絡一下雁飛樓管事,告訴他,我要給白玉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