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一盤菜

    網絡上的田園生活，詩意浪漫。

    現實中的田園生活，陀螺滴溜轉。

    71歲的宋有德起牀時才五點多。

    天剛矇矇亮，他便已經熟門熟路的穿上老式軍綠色鞋，手中拎了個大筐子，直接到遠處的田地裏。

    清晨的紫雲英長得格外旺盛水靈，蔥蔥鬱郁的綠色上同樣沾染了顆顆晶瑩的露珠。低窪的田間有薄霧瀰漫，哪怕是光線不甚明亮的清晨，也依舊是一番浪漫景象。

    然而老農民宋有德這輩子看慣了這模樣，這會兒半點沒有欣賞的心思，而是彎下腰來，快準狠的採摘着大把大把的紫雲英。

    一把把的紫雲英被裝進了筐子，在即將堆疊滿筐的時候，又被那雙老邁的手狠狠下壓。

    直到整個筐子沉甸甸的，他這才滿意的直起腰，挎着筐子慢吞吞往家裏走。

    這會兒時間才不過剛到六點鐘。

    家中已是炊煙裊裊。

    王麗芬年齡大了，如今脊背微駝，但並不影響她動作麻利。

    此刻的她已經坐在兩口大竈前燒好了火，鍋竈裏熬煮了大半鍋的豬食。

    南瓜紅薯玉米和米糠麩子等在裏頭齊齊翻滾，空氣中撲鼻一陣甜香。

    這些豬食都是用來喂山上的五隻小豬的。

    本來這些活輪不到老兩口幹，但兒子兒媳每天也忙得腳不沾地的，他們想着自己年紀大，覺少，早早就睡不着了，煮個豬食也不費多大的功夫。

    這就把這個活接過來了。

    宋有德走過來，拿起大鏟子便在裏頭翻攪一陣，眼看着差不多熟了，而後又將那大把的紫雲英直接拌進了鍋裏，只這麼一燙，清香味道撲鼻而來。

    小豬還小，如今早晨天涼，宋有德不敢叫他們吃帶露水的植物。

    王麗芬退了竈裏的火，忍不住抽動了一下鼻子：

    “咱們檀檀就該回家來種地，你瞧老天爺，多賞臉！”

    “她一回來，這地裏頭長啥啥好吃。”

    “過年的時候我還覺得嘴裏沒味兒，吃啥都有點提不起勁兒來，這會兒也不知道是幹活幹多了，還是東西太好吃了，天天胃口好的很，到點就餓！”

    老太太嘆息着笑道：“真是窮命啊，沒活幹了還享不了福。”

    宋有德也點頭：“我也覺着是，以前天涼了老愛咳嗽，這段時間明顯舒服了。”

    王麗芬的笑臉收了起來：

    “你把你腰裏那菸袋扔了，我保證肺裏更舒服些。”

    宋有德：……

    人活一輩子是爲了啥呢？對吧？

    有些愛好他不能丟。

    小老頭抱着這樣倔強且不負責的想法，假裝沒聽到這話。

    他把煮好的豬食用葫蘆瓢舀着倒進了一旁的桶裏，趁着豬食晾涼的時間，又將筐子裏剩下的紫雲英拿出來，蹲在院子的菜板前，“擦擦擦”就切了起來。

    等到這些紫雲英被切的又碎又小，且還在裏頭拌了玉米碎和些微的小米後，宋三成也過來了。

    他挑着一副挑擔，兩邊各放好大一個豬食桶，而後再將那切好的野菜放上去。

    一邊還囑咐道：

    “爸，你上午抽空了到後山轉轉，看雞鴨棚還缺點什麼不？”

    “檀檀昨天買了百十只小鴨子，在家裏圈幾天就該放山上去了。”

    王麗芬也想起來了：“有鴨子了？那剛好，我這小雞也孵出來了，養了幾天看着還挺壯實的，也有七八十只。等會兒叫你爸給你帶過去。”

    宋三成那是半點不客氣，這會兒將扁擔挑起來，還要吩咐老太太：“媽，你待會兒到家裏把早飯做了，檀檀那邊有人要一百斤的紫雲英，他們娘仨一大早就進田了，早飯估計來不及做。”

    一百斤！

    王麗芬不由咋舌：“這現在日子，跟以前是不一樣了，有錢人多了，也舍得吃了。”

    但是想想這紫雲英的口味兒——就看那幾頭豬天天在山上哼哼叫，搶食搶的跟八百年沒吃似的，就曉得有多好吃了！

    不過老太太可不甘心在家裏面圍着竈臺，這會兒頗有些拿架子：

    “那咱們早上隨便吃點吧，我把那餃子煮一點，再用這多的紫雲英貼個菜餅子，然後我還得快點吃，要上山採茶呢！”

    這茶葉長得太厚實了，跟以往截然不同！

    昨天請的四個人，每個人都採了五斤多。

    就老太太年紀大了，眼也花手也慢，只採了不到四斤，回來暗自氣悶。

    一天一百塊錢呢！

    老太太正經把這個當事業做的。

    宋三成也是無奈：

    “媽你看你，自己家的活，你不用累成這個樣子，檀檀早說了給你們倆發工資，你們還都不要……”

    宋有德哼了一聲：“就乾點農活，要啥工資，你種的東西是我不能吃還咋滴？”

    年紀越大越小孩脾氣，有時候一句話說個不對，老兩口就要生氣。

    宋三成索性不說了，此刻扁擔挑起，這就晃晃悠悠往後山去了。

    哎呀，要不怎麼說這段時間沒白吃呢！

    因爲年紀大了，原先挑擔還覺得腰有些吃力。如今倒好，每天腳下生風的，跟小年輕似的！

    進後山的路已經被他們這段時間稍微平整了，如今踩上去穩穩的。

    那幾頭小豬似乎是老遠聽到了聲音，在豬圈裏的聲音越發高亢起來，撕心裂肺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受了怎樣的折磨呢。

    宋三成可記得，以前養豬到飯點了，雖然豬也叫，但叫的跟現在可截然不同。

    這也是他們每次煮完豬食，要提前在家裏把溫度晾到合適才往山上送的原因。

    實在是這羣豬吃飯就跟不要命似的，完全不顧冷熱呀。

    將稠稠的豬食倒進食槽裏，看着五頭小豬你爭我搶，哼哼吃食。宋三成的臉上不由露出癡迷的笑意。

    他盯着看了一會兒，而後又去旁邊早已蓋好的雞圈鴨圈裏轉悠一圈，沒發現還需要做什麼，待會兒讓老爺子來瞧瞧吧。

    只等雞鴨們再大一點，隨時都可以趕到山上來。

    只是在那之前，這山光用圍網圍起來還不行，還得再找兩隻狗來看着。

    光靠大白和家裏新進門的三隻小土狗……

    哎喲，還不夠人家一盤菜的！

    正琢磨着，卻聽山下有人在喊：“三成！在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