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棄權和不遜

    “我棄權。”

    “我棄權。”

    “我也棄權。”

    心跳慢了半拍，坐在屬於選手的座位上，安德莉亞正震驚於腦海中聲音表達的意思。然而幾乎是同一時刻，三道聲音先後從身側響起。

    尋聲看去，小公主認出了三道聲音的主人。

    他們一個是來自腓尼基的學者，一個是雅典城中知名的史學家與法學家，至於最後一個則是來自彼斯拉齊的王子

    前兩者棄權的原因並不意外，安德莉亞早就聽說他們發表過對歷史記載的質疑。他們認爲和奧林匹斯官方典籍記載的不同，盜火者普羅米修斯其實是一位可敬的正神。

    至於最後一位……雖然他也是一位王子，但卻並不像伊塔卡的奧德修斯那樣有名。不過單從這個國家的名字，安德莉亞就知道對方爲什麼棄權了。

    作爲人類最古老的國度之一，彼斯拉齊如今卻只是一個擁有幾座城的小國，而且很少受到神的眷顧。按照民間的謠傳，那是因爲他們曾經有一任國王宣稱神王搶奪了他的女兒，但卻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一點。

    儘管後來很多人都覺得有可能是真的……但這並不影響這個王國的衰敗，與其王族隱隱對神靈的排斥。

    這三人之所以棄權，大概就是既不願意違背自己的意志在大會上發言，也不想因此招來神靈的責難吧。畢竟在這種光明正大的辯論上發言，諸神或許不會因爲選手的言論直接降罪，但這並不影響他們暗中做些什麼。

    曾經的忒拜城就是如此，在和諧女神和卡德摩斯的婚禮上，美神阿芙洛狄忒將一條華美無比的項鍊和絲織面紗當做贈禮給她。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對女兒嫁給凡人十分憤怒，總之這條項鍊和面紗就像是附帶了詛咒，所有佩戴它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譁——”

    三人話音落下，會場聲音再次鼎沸。

    選手等待的席位上並沒有安裝擴音的設備，但能站在這裏的基本沒有弱者，至少讓自己的聲音傳的遠一些並不困難。

    題目剛公佈，就有三個人棄權，這也算是極其罕見的事情了。

    “三位，我聽到你們剛纔提出了放棄比賽的打算？”

    會場的中央，老者聞言也是一愣，但他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然後公事公辦的問道：

    “你們是否保證退出比賽的行爲出自你們個人的意願，沒有受到任何外力的迫害、威逼？如果你們選擇放棄，那就不再有中途反悔的可能了。”

    “當然。”

    彼斯拉齊的王子開口，剩下兩人也點頭同意。

    “既然如此，三位可以選擇留在現場看我後續的比試，或者提前離場了。”

    無視紛亂的聲音，老者莫迪亞示意棄賽者自便。

    他微微擡手，悠揚的樂曲當即送看臺的左右響起，在法陣的作用下蓋過了嘈雜的議論聲。

    中央的懸空平臺隨即一陣細微的震顫後分裂出了幾個小型的圓形平臺，就如同海上的船隻一樣，它們劃過天空，落到了幾位選手的身前。

    “現在，請諸位上臺吧。”

    互相對視一眼，僅剩的幾位選手紛紛走上前，安德莉亞也在其中。

    她不是唯一的女性選手，其中還有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

    伴隨着浮空平臺的再次移動，選手們隨之來到萬衆矚目的會場中央。

    “諸位的身份已經不需要介紹了，你們要麼在諸國間鼎鼎大名，要麼最近在雅典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每一個人都知道你們，也期待着你們的表現。”

    “現在，請開場吧以智慧的雅典娜之名，願諸位都能一展所長。”

    本來還有一大段講解的內容，以此介紹來賓，雅典的歷史，這場大會舉辦的原由，然後一次介紹參賽者的身份與名望，但莫迪亞現在更想知道，這突然變化的題目是怎麼回事，是誰更改了內容。

    所以他索性略過了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直接宣佈了比賽的開場。而按照一場辯論的規則，在比賽的開始，所有參賽者最先要做的就是闡述自己的觀點。

    “……既然比賽已經開始，那就由我先來吧。”

    場中沉默了片刻，隨即奧德修斯灑然一笑。

    他沒什麼可顧忌的，也不介意做第一個發言的人。至於觀點，那更不必說。

    作爲神王在人間留下的諸多血脈之一，雖然已經隔了幾代，但他也不可能爲了一些傳言反對神庭的言論。

    “那麼，尊敬的諸位觀衆，與我同臺的諸位朋友，美麗的女士，以及天上與地下的諸神。”

    “作爲伊塔卡的王子，我很榮幸能站在這裏與諸位交流自己的意見，闡釋自己的觀點，在此我感謝那位遠道而來的祭司閣下，也感謝雅典的忒休斯王，是他們給了我們在此齊聚的機會。爲此我不得不竭盡全力展示自己的口才，以冀望能夠給這場盛會添上一點微不足道的光彩。”

    “我聽說諸國之間賢明的王者，沒有不賞罰分明的。像忒休斯王這樣的君主，也一定會對違背約定的人給予懲處，對犯下罪行的人給予責罰，只有這樣，才能讓遵守約定者的利益不受到侵犯，讓守法的國民不至於受難。這是舉世公認的道理，是不因時代而改變的公正，而這也是我的觀點，我認爲青銅時代的災難，青銅時代的毀滅，是一場君王對不守信者的懲罰，是一場統治者對有罪行者的懲戒，這是合乎情理，也不存在疑義的事情。”

    “偷盜的要被囚禁起來，不遵守規定的要依照法度進行裁決，這是小到城邦的貴族，大到諸神的君王都應該履行的規則。如果這樣的行爲都被算是‘不公’，那什麼樣的事情才算是公正呢？”

    站在高臺上，奧德修斯緩緩的陳述自己的觀點，然後以反問作結尾，並彎腰致意。實際上，他所說的也正是神庭這些年來潛移默化宣揚理念的綜述。

    青銅人類違背了神人之約，他們的毀滅是理所當然的，也是合乎法理的。普羅米修斯盜火，這是違背律法的，所以他理當被囚禁。

    很難有人對此表示質疑，他們已經覺得，這場辯論的要點已經註定要變成批判普羅米修斯哪一條罪行最嚴重了。

    在這個時代，很少有公然批判神靈的行爲，不過有罪的當然是例外。所以在奧德修斯的開頭後，下一位選手也上前一步，開始敘述起自己的觀點。

    ······

    啪，啪，啪——

    人間的辯論剛剛開始，但觀衆自然不只有會場的凡人。

    不管是伊阿珀託斯，還是其他來到現場的神靈他們都在默默注視着這場大會。而蓬託諾裏斯之海下的宮殿內，西風之神輕輕鼓掌，爲面前虛影中奧德修斯的發言表示支持。

    藉助神王的權柄和建立在衛城的神殿與信徒，此刻會場上的一切都被映照出來，在這座宮殿裏纖毫畢現。而奧德修斯的發言，自然也被同步傳達了過來。

    對於他的言論，如今在場的神靈基本沒有什麼意見。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與普羅米修斯沒什麼關係，就算有也不覺得神庭在這件事情上做錯了。

    哪怕是赫斯提亞也覺得普羅米修斯不該教導人類欺騙諸神……因此，伊塔卡王子的發言自然讓神靈們感到滿意，就連之前因爲金蘋果而緊張的氣氛，也隨之緩和了一點。

    當然，並不多，只是一點點而已。

    “尊敬的陛下，看來您的血脈還是如此過人，哪怕已經隔了三代，也依舊能誕生這樣卓越的後嗣。如果不是凡人的本性狂妄，一旦接近神靈就會失去敬畏與自知，我甚至都建議您把他請到這裏來，和諸神共飲一杯。”

    一旁的座位上，仄費羅斯微笑開口，而神王則大笑着謙虛了幾句。

    他已經不記得奧德修斯是他哪一支血脈的後裔了，不過對方的表現還算不錯。而且神王能看出來，他對智慧與名望的渴求。

    這樣一個人選可以成爲冠軍的預備，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其他的也還可以，不管誰獲勝神王都能接受。

    他不打算左右比賽的評選，但實際上但凡能順利來到雅典參賽的選手，除了本地人外大都已經被暗中篩選了一遍……當然，這些神王是不會承認的。

    至於奧德修斯，就像西風之神所說，雖然他的表現不錯但神王不打算給他更多接觸神靈的機會。

    自從坦塔羅斯的事件之後，諸神就算是又學到了一個道理，用另一個文明的話說，叫做‘近之則不遜’。

    神靈一旦與凡人接觸久了，那他們就會誕生種種不好的思想，做下不被容忍的事情。

    所以他們不再允許不能永生的存在接近他們，哪怕是自己的後代也是如此。

    “第四代人類從誕生起就在諸神的教導下成長，他們果然不像青銅一代那樣狂悖無禮。”

    點頭讚揚，宙斯看向自己左手方。

    一身齊膝裙裝，正襟危坐的少女正平靜注視着面前的幻像。就好像這場大會不是發生在她的人間聖所，也沒有受到之前金蘋果的影響那樣。

    從內心上講，如果這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兒子，如果自己沒有具備超越諸神之上的力量，那宙斯恐怕根本容忍不了對方的存在。

    甚至打心底裏，神王還有那麼一絲絲忌憚。

    不過理智終究是大過虛無縹緲的預感的，宙斯不覺得作爲一個女神，雅典娜真的能威脅到自己。不過如果能借這次計劃順道給她一個教訓，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得記起來，誰才是她的父親和君王才是，而不是一天天待在星空上，和那些不服管教的神明混在一起。

    “雅典娜，我最耀眼的女兒，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擅自更改了比試的題目，這倒是我的不對了。”

    “只是如果要選出一個評價神靈的人類，那自然要用評價另一個神的比試來證明他的能力——不過這終究是我替換的題目，所以我對伱做出承諾，無論在這場比賽上出現什麼樣的言論，我都不會因此遷怒於雅典。”

    “那我就謝過陛下的好意了。”

    微微一笑，雅典娜好像不是很在意這一點。她輕輕點頭，然後繼續看着會場上發言的凡人。

    此時已經有數人完成了開場，場中只剩下了兩道身影還沒有發言。

    並沒有人站在普羅米修斯那邊，對此雅典娜不覺得奇怪。雖然雅典的言論向來自由，但凡人對神的畏懼也從未減少過。

    普羅米修斯……她沒怎麼見過。對於這位在她之前被稱作‘智者’的神，雅典娜還是挺好奇的。畢竟在另一段虛幻歷史的記載裏，還是他們一起創造的青銅人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