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人與龍

    簡短的問答後，諾並沒有留在第五層靈界，因爲這裏本就不適合生命生存。

    沒有物質和穩定的時空，無論是環境本身還是萊恩無意識間散發的力量，對於凡人的靈魂來說都是不可承受之重。所以如果他不想徹底的消散在這個世界，那就要回到前面幾層靈界中去。

    順着來時的道路返回，時空的穿梭感再次涌上心頭，不過這一次，諾沒有再看到什麼特別的景象了。之前的幻象就如同一場夢，飄渺又不真實。

    “呼——感覺和活着的時候也沒兩樣啊……”

    踏在萬靈界的邊緣，諾遙望了一下遠方那接天連地的雙色光柱。輪迴之井還在照常運轉，但他一時間不由有些茫然，因爲這一刻，諾也不清楚自己應該去做些什麼。

    之前被神靈接見，諾本以爲自己會接到什麼指示，然後被賜予強大的力量，或是崇高的地位什麼的——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可他其實對這些並不感興趣——然而結果是並沒有。他所獲得的報償，僅僅是一個選擇的權利罷了，只是選擇的範圍稍微大了一點。

    就像曾經在那個青銅人類建起的城市中，神的化身並沒有強迫人類做什麼，祂只是告訴人們自己與普羅米修斯的約定，然後一切由人類自己決定。現在，諾也面對同樣的選擇。

    只不過有所不同的是，在那個時候，人們決定的是自己的生和死；而現在，諾只是決定自己該以什麼樣的方式活下去。

    當然，他也可以再次放棄生命選擇前去轉生輪迴。而且在神賜予的選擇權前，他有資格任意選擇自己新的人生，無論轉生的對象是人還是什麼其他的存在。

    這裏是第四層靈界，是時刻在靈界天使的照看下的領域。在這裏是不會有敵人的，所以諾轉過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嗯……所以你也很無聊嗎？”

    嘆了口氣，在今天前，諾從沒有想過這種事，因爲以之前幾次和天使們的見面看，哪怕是比較不理世事的依文潔琳往往也都帶着某種指示或要求而來。

    “真的嗎？”

    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來者好像有點生氣了。

    “所以這就有些難倒我了。”

    “所以說，這就是人類的矛盾心理啊，一如孩子面對父母的時候那樣。”

    “在人類社會中，‘天真’、‘善良’、‘美好’等詞彙往往都是和孩子們放在一起的，甚至很多人寧願自己一輩子都長不大呢。”

    “這不是嘲笑，這位……女士。”

    “所以我不是在嘲笑你，實際上，這是一個中性的形容。”

    諾沒有父母，也沒有孩子，但他不止一次見過別人成爲父母，也不止一次見過別人的孩子。這一刻，他感覺自己感觸良多。

    “你在嘲笑我！”

    突然間，一道清脆的聲音從身側響起。

    “當他們什麼都要管教的時候，往往會覺得厭煩。但當他們不再管教的時候，又會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在那裏，透明的空洞浮現在半空中，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生命正把自己的腦袋從中探了出來。她的體型看起來不像很小的樣子，但諾卻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心理應該不怎麼大。

    諾不由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這是早年遷徙時養成的習慣，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來者的眼睛閃閃發光——諾可以確定，對方那寶石一樣的眼睛是真的會發光——總之這個神祕來客看起來很高興。

    笑了笑，諾努力辨認了一下，但什麼也沒有辨認出來。最終他只是按照聲音和語氣選擇了一個稱呼，不過看起來效果似乎還不錯。

    她們從沒有在見面的時候表示過‘你自己決定’就好這種話——也可能是因爲在想讓人類自己決定的時候，天使們根本就不會前來人間。總之結果就是這樣，而眼下的情況無疑有那麼點意外。不過不知道爲什麼，諾對此卻覺得有少許的失落感。

    “我看得出來，你覺得我很小！”

    他被神認可了，所以得到了神的接見。但好像又沒有那麼認可，這讓他又有點患得患失。

    她擴大了那個虛幻的光圈，然後從中爬了出來。很快，她完整的樣子就出現在了諾的身前。

    那是一種諾從未見過的生命，是同樣長有雙翼的巨獸。但與天使們的羽翼不同，這對巨大的翅膀看上去就充滿力量。

    那修長的身體上更是佈滿了細密的磷甲，爪子鋒利而尖銳。諾毫不懷疑，就算面前的生命沒有什麼非凡的力量，僅憑肉體就足以在凡間的荒野上稱王稱霸。

    “當然是真的，無憂無慮的童年是每個人都想要，也是每個人都回不去的。”

    笑着說道，諾微微仰頭，渺小的身體和巨龍對視。

    “說起來，女士，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嗯……我叫伊瑟拉妮婭——這是我的大名，看起來有點長是吧，所以你也可以叫我‘白’，這是我最開始的名字。”

    “‘白’，一看就像是隨口想出來的，估計連思考都沒有思考一下……唔——別岔開話題，你還沒有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呢，伱也很無聊嗎？”

    似乎注意到了自己和身前靈魂巨大的體型差距，白的身形瞬間縮小了。

    這並不是什麼變形，因爲白的身體本就沒有固定的形態。她是心靈巨龍，所以她有多大，僅僅取決於她想有多大。

    “我在凡人夢裏見過你，而且是很多很多人的夢。在他們心裏，你是個很有智慧的人。”

    努力裝作一副很嚴肅的樣子，白高高的揚起頭顱。然而她的下一句話，就讓諾不由笑了出來。

    “所以你知道，要怎麼才能變得有智慧——我是說，讓別人覺得你有智慧嗎？”

    一臉凝重的表情——說實話，作爲人類，諾想從面前的龍類身上辨認出‘凝重’還是件挺困難的事情——總之白已經爲此苦惱很久了。

    在過去，在夢靈界中，她曾經走馬觀花的看過很多生命的夢境。有野獸的，有人類的，甚至還有少數弱小神靈的。

    其中有美夢，有噩夢，更多的是各種奇奇怪怪的夢境。但也許是因爲天生自帶的特性，伊瑟拉妮婭並沒有被這些夢境的內容所影響。她一直保持着心靈的純淨，所以哪怕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她依然還和剛出生的時候一樣。

    爲此她一度感覺很困惑，因爲那些夢境的擁有者似乎都是會逐漸成長的，所以她特地前去詢問自己的創造者。然而得到的答案卻讓白很是沮喪，神告訴她，遊走在夢境中的心靈巨龍是不會被夢所影響的，如果它們想要獲得心靈上的成長，那就只能自己去經歷，而不能僅僅依靠觀看。

    畢竟假使其他生命的夢境真的能夠影響到這些心靈的寵兒，那實際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夢境與現實本就不同荒誕與怪異才是其中的主導。哪怕是現實中再怎麼善良的人，也有可能在無意識的夢境中變成毀滅世界的狂人。

    所以爲了防止心靈巨龍莫名其妙的就全體變成邪靈巨龍，它們在被造的最初就對夢境擁有了相當程度上的抗性。或許尋常的巨龍還會被強者的夢所感染，但對伊瑟拉妮婭來說卻不存在這樣的例外。

    因爲真正強大神靈的夢境她是感知不到的，而其他的生命對她又算不上強者。因此看着諾嘴角勾起的笑容，白很是惱怒的扇了扇翅膀。

    “不許笑，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很嚴肅的在問你問題！”

    “你要是回答不上來，我就把你抓回我的領地裏去，讓你天天想，夜夜想，直到想出來爲止！”

    “咳……這確實是我失禮了，白女士，對此我感到很抱歉。”

    微微彎腰，將笑容斂起的諾對面前的巨龍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無論是成人還是孩子，他確實都不該發出這樣的笑聲——雖然他並不是在嘲笑，相反，諾只是覺得這一切很有意思。

    他已經習慣了那些銀月城的孩子們在父母的教導下對他畢恭畢敬，或者在漸漸長大後也產生各種各樣的不同的情緒，比如崇敬、羨慕，渴望或嫉妒、不服氣什麼的，但眼前這個顯然是個例外。

    她明顯是靈界本土的生命，看起來從凡人的夢境中窺見過自己，但她並沒有把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成就放在心上。她同樣擁有着強大的力量，雖然對方有意剋制了自己，但處於靈魂狀態的諾反而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魂體面對對方時本能的顫抖。

    “是個好孩子啊……”

    直起身，諾覺得自己不再茫然了。他在人間的事情已經完結了，但他感覺自己又找到了些人生的價值。不是在輪迴之井旁邊日復一日的做些工作，也不是被賜予力量，一躍成爲永恆的近神者。

    相比起這些，他還是更喜歡傳播一些思想上的東西，就像在帶領人類遷徙的路上向遇到的所有生命傳播主的信仰，一如把自己的理念傳遞給銀月城的人們。

    所以如果在主的國度中，在偉大古老靈界之內也能繼續這樣的生活，順便告訴這裏的生命，外界有一個名爲人類的，善良而富有創造性的種族，那一定是一件很有價值的事情。他願意爲此付出精力，然後用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去實現它。

    “關於你的問題，白女士，這可不是短時間能夠解決的。”

    面帶笑容，諾輕聲說道。

    “哼，沒關係，我等得起。”

    哼了一聲，白看起來心情明顯好了不少。顯然，諾一直叫她‘白女士’讓她感覺很是高興。

    “所以我要怎麼辦呢？”

    “這不急，在讓你變得，嗯，成熟而富有智慧之前，我要先瞭解一下你生活的環境。”

    “不如就像你說的，帶我去你的領地上看看怎麼樣？”

    “好！”

    雙眼再次閃亮，隨即又被白遏制了下去。她還是第一次邀請別人到自己家裏來——因爲平時根本沒有什麼人會理會她的訴求。

    所以她儘量擺出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再次在身後拉出了那個虛幻的光圈。在光圈的背後，正是一個看起來不大的小窩。

    “跟我來吧！”

    聲音輕快，白當先穿過光圈。她回頭催促道，而在她身後，諾也當即跟了上去。

    短短的一天內，經歷了生死，來到了神話中的國度。見到創造萬物的主，然後又將一睹夢的世界。

    諾感覺自己很幸運，他打算把這些記錄在一本遊記上。假如將來有機會，那就拜託什麼人把它帶回人間。

    一切都會逝去，唯有知識與文明長存。萬年後的今天，人們依舊在用着黃金時代的技藝，諾希望萬年後的某一天，人們也能從故紙堆裏找到他的遊記，然後知道曾經有一座銀月城，知道有個叫諾的人來到過神的國度。

    雖然這個想法好像不太吉利，就像銀月城堅持不到萬年後那樣。但就連僞神的神庭都會崩解，諾也不覺得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

    於是一步邁出，光影變換，這一刻，諾無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而站在第五層靈界中，萊恩看着這一幕，對此沒有什麼想法。

    這一眼間，他好像無意中看到了未來的一角，因爲在進入第五層靈界的時候，對方似乎也和命運於瞬間共鳴了一下。但萊恩不打算去問這個結果，就像他從不對自己做預言那樣。

    “死亡與……新生嗎？”

    微微搖頭，萊恩收回視線。

    並不是現在的死亡，也不是現在的新生，這是命運所喻示的有可能發生在未來的一件事情。然而對他而言，未來本就是不確定的，所以萊恩也只是把這件事記下。

    人與神的事情都暫告一段落了，世界將迎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平靜。直到百首龍蛇從地下爬起，卡俄斯才會再次熱鬧起來。至於再往後似乎就是神話的正篇了。

    “人間五百年。”

    彷彿被按下暫停鍵的時光再次奔流起來，光陰的長河嘩嘩作響。不過對於神來說，或許唯一與過去有所區別的，就是人間從此多了冬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