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破滅

    無垠虛空之中，大手自天外捏下，萬物化作塵埃……原本應該是這樣的，但放到現實中，顯然並不會如此直接。

    因爲當這個虛幻世界徹底瀕臨毀滅的那一刻，那原本用以維持世界存續的力量就不得不抽離出來，它化作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用以對抗這破碎世界的大敵。

    當然，一份力量是不可能用在兩個地方的，所以當創世之力所化的隔膜與巨手相撞的那一刻，在它阻止自身立時毀滅的同時，失去了力量支撐的虛假世界也不可遏制的走向了終亡。

    諸神的力量在消散，構成萬物的法則在解離……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快了一點，一個慢了一點。畢竟自我的坍塌，多少還需要一個過程。

    “呃……”

    西方的大海上，一座四分五裂的小島上面，赫爾墨斯在劇痛中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回憶了一下剛剛發生的事情——就在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大手自天外握下的一瞬間，真正的偉大神力和創世殘餘碰撞在一起，剎那之間，一種無比可怕的波動就橫掃了這個世界。

    白天被食盡，晚上又生長出來，循環交替，永無休止。不得不說，作爲永恆者，諸神很清楚要怎麼樣才能懲罰自己的同類。

    ……

    “接受？我不接受！”

    那撐天的支柱，衆神之鄉的所在，一道巨大的雷柱貫穿了天地，撼動了蒼穹，那是神王無匹力量的體現。可看着這一幕，赫爾墨斯卻有點想笑。

    不過她並不感到惋惜，畢竟虛假的東西或許可以借鑑，但絕對不能被當做依仗。

    當然，還有坦然面對，迎接結果的。就像現在，當世界瀕臨毀滅，高加索山上的繩索也失去了神威。從這個懲罰了他數千年的處刑地上落下，呈現在普羅米修斯眼前的，就是即將毀滅的世界，以及不遠處海面上癲狂指天的海皇波塞冬。

    “嘶——我還以爲我已經跑的夠遠了……現在看，還差得遠。”

    恐懼、憤怒、不安、後悔……當種種情緒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一一上涌，而最終在看到了遠處神色平靜的先覺者時達到了頂峯。

    對於這個虛幻的世界而言，他只是個外來者；而對於這一段記憶來說，他是一個窺探者；甚至對於卡俄斯的命定之軌，他更是擾亂者，所以他或許可以毀滅這個世界，但絕不可能利用它，只有雅典娜不同。

    自己如此狼狽，爲何普羅米修斯卻如此淡然，難道他不怕死嗎？

    “波塞冬陛下……我也怕死。”

    至少，他要堅持到世界徹底毀滅，然後完成自己最後能做的事情……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雅典娜居然會站在他的面前。

    但很不巧的是，現實與這個虛幻的世界不同，在阿特拉斯的身上，命運再次出現了一個拐點。赫爾墨斯的誕生因此受到了影響，而在世界即將破滅的情況下，因爲這種影響，他反而因此對現實產生了一絲微妙的感應。

    “等我醒來——如果我還能醒來的話，那我一定要研究一下它。”

    【創世神器】之下，世間唯一能豁免宙斯【雷霆】的盾牌。宛如世間萬物相生相剋，那浩大的閃電就如同砸進了一處深淵一樣，沒有在上面泛起絲毫波瀾。

    當天邊的巨手壓落，雅典娜就知道，時候已經到了。她漸漸感覺到，自己與現實的聯繫在恢復，於此同時，這具身體裏原本不屬於自己的力量也正在被抽離。

    直覺告訴他，或許穿過裂縫，他真的能到達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但這種行爲本身其實是不被世界允許的。

    所有中等神力以下的存在於倏忽間消散，凡物更是化爲塵土。赫爾墨斯雖然不在其列，可他也同樣受到了難以想象的重創。

    看來要睡很長一段時間了，直到世界給予我宣判……任由自己的意識飄蕩，感慨間，赫爾墨斯最後望了一眼那個虛幻的世界。

    這件神器還需要一段時間去消化此次所得，但是結果早已註定。不過當握住【歲月史書】，萊恩的目光卻沒有第一時間在它的上面多做停留。

    深吸一口氣，雅典娜知道，她的行爲已經被宙斯發現了。

    畢竟他本就不是不朽者，虛假世界裏的東西也不會在現實中生效。所以假使現世不願意重新賦予赫爾墨斯不朽的本質，那他很可能就不再是永恆的了。

    轟——

    無論是什麼也好，至少給他一個反應吧……哪怕是乾脆利落的殺死他，也好過等待死亡的煎熬。

    “不是今天，也會是未來的某一天。只是面對這種不可抗拒的結局……我選擇了接受而已。”

    甚至隨着時間的推移勝利的天平還是不斷傾斜——當然，雅典娜也不可能贏。不過在這個時候對宙斯動手，她本來也不是爲了贏。

    於是在他的面前裂開了一道縫隙，一道道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從對面傳來。赫爾墨斯的想法是成功的，但與此同時，一種莫大的恐懼感在少年神靈的心中升起。

    短暫的失去意識，過了一會才終於醒來。從廢墟中艱難的站起身，赫爾墨斯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這個世界是假的嗎……嘿，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苦中作樂，赫爾墨斯笑了一下。不得不說，在這個虛假世界的原住民中，他其實是唯三察覺到了這種真虛之辯的神靈。

    默默做出決定，多少也給未來留下一點希望的期待，隨着赫爾墨斯最後的力量散去，就像是投入了無邊的黑暗，他的記憶徹底沉寂。

    直到某一刻，隨着一聲清脆的響動，在內外交擊下，世界最後的掙扎結束了。一切文明與過去都在此刻定格，世界中的一切塌縮成幻影，成爲了神器中的一部分。而那籠罩世界的巨手，也順勢合攏，握住了卷冊的中間。

    “很好。”

    “嗯？”

    良久，好像是罵累了，也可能是終於意識到自己行爲毫無意義，波塞冬終於停了下來。

    手捧神器卷冊，白裙的雅典娜在神山間半腰上漫步。滅世一般的情景下，女神好像和往日裏並沒有什麼區別。她的雙眼依舊明亮，只是如今已經沒有了觀衆。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末日一般的世界，這個他生活了很久，其實並非真實的世界，然後在下一刻，赫爾墨斯毫不猶豫的鼓起力量，點燃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在原本的歷史中，並沒有浴日東海，自然也不會有盤旋不休的海眼。這位先覺的智者在欺騙了諸神後被鎖到了大陸的，在那座高加索山上剖開腹心，被一隻雄鷹不停的啄食自己的肝臟。

    “雅典娜，你在做什麼！”

    與其等着它們被世界抽走，用以對抗那個滅世的存在，倒不如拿來廢物利用一下……於是下一刻，由實化虛由靜止到極速，赫爾墨斯的身形瞬間化作了一道暗淡的流光，於剎那間劃破天際。

    世界的底層規則失去了支撐，一切都變得脆弱而易碎……而看着這一幕，雅典娜在衡量了一下情況後，她終於將手放在了神器上面。

    他本是擎天巨神阿特拉斯之女，風雨女神邁雅和宙斯之子。在原本的軌跡中，他在襁褓中就擁有了不凡的智慧，擁有部分泰坦神靈生而知之的特性，並在最終登上了奧林匹斯十二主神的位置。

    咔嚓——！

    奧林匹斯山外，道道銀蛇從山巔墜下，帶起巨大的轟鳴聲。神王無匹的力量顯露無疑，那是衆神至今無法觸及的領域，但幾乎肉眼可見的，雷電中蘊含的力量已經遠不及一開始那麼強大了。

    “只是萬物皆有一死，不過或早或晚而已，即使世界也是如此。”

    手持象徵【勝利】的長矛，平素裏溫和知性的少女好像已經變了一個模樣。眼神鋒芒而躍躍欲試，就如同歷經戰陣的女武神那樣，雅典娜持盾擋下飛舞雷電，飛到神山之前。

    “嗯？那是什麼？”

    嗤笑一聲，只是微微一頓，流光隨即再次前衝而去。直到徹底沒入縫隙之中，赫爾墨斯終於鬆了口氣。

    輕易看出了對方的想法，普羅米修斯搖了搖頭。

    雷電與盾牌交擊，雖然宙斯的力量已經大爲削弱，但他依然擁有着諸神都無法匹敵的力量，然而當這足以擊潰任何一位真神的力量轟擊在那面小小的盾牌上，卻只是讓雅典娜持盾的手臂微微一震，隨即就再無影響。

    一切，依舊如前。

    幾乎只是幾個閃動，沒有任何存在注意到他，赫爾墨斯就來到了天的盡頭，來到世界和巨手碰撞的地方。

    震耳欲聾的雷震聲同樣更加密集，但聽在智慧女神的耳中，卻只有越來越明顯的外強中乾。

    他們沒有死在巨手和世界第一時間的碰撞下，也不像神王和赫爾墨斯那樣察覺了部分世界的本質。他們以爲這就是一切的終末，萬物的毀滅，於是面對無法避免的死亡，諸神自然表露出了人生百態。

    又是一道雷電炸響在半空中，帶出道道漆黑的空間縫隙，這是時空不穩定的徵兆。

    “呼——”

    如同一個即將破碎的泡沫，璀璨而閃亮，卻又只能在那不知來源的巨手面前無助的掙扎。

    轟——

    沒有猶豫，沒有閃躲，矛尖直指宙斯，看着神王的雙眼，雅典娜輕聲開口：

    “正如你所見……我在與你爲敵。”

    雖然氣息大爲衰弱，可宙斯的目光依舊銳利。他已經意識到了失敗的不可挽回，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會靜待死亡。

    “呵，說的好像我有的選一樣……未來在真實世界能不能誕生另一個‘我’，和我有什麼關係。”

    身軀上下無處不痛，就像是受到了某種酷刑一般。從未經受過這些的赫爾墨斯有些齜牙咧嘴，這可實在有點讓神難以忍受。

    當神器開始汲取力量，雅典娜其實已經可以離開了。虛幻世界的神王無法毀滅這樣一件神器的本體，她根本用不着在此守護。所以她之所以選擇留下，只是因爲自己還不想走。

    一聲怒罵，再次被激起了心中的恐懼。在情緒的趨勢下，波塞冬鼓起自己剩餘的所有力量，掀動四海之水倒卷上天。

    它越來越大，蓋過了大地，傾覆的蒼天，甚至最終和這個世界本身等同，然後被世界殘餘的力量所限制。

    他擡眼望天，那將世界握起的巨手就如同天地本身那樣，視萬物爲芻狗，絲毫沒有理會他哪怕一下。

    “雅典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沒人知道這個代價是什麼，有可能是剝落神職，有可能是受到詛咒，甚至還有可能，是失去神靈不朽的根源。

    一些細小如塵埃的符文描摹在上面，好像詮釋着某種世間的至理，而看着這一幕，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麼，赫爾墨斯還是深深的記在了心中。

    “瘋子！”

    在遠方的天空，在大地的正中，兩位神靈的戰鬥清晰可見，而同樣可見的，是一卷越來越大的卷冊虛影。

    輕咳兩聲，赫爾墨斯向着原本大地的方向望去。

    燃燒了一切的他近乎永眠，而虛假世界裏的神職顯然不可能給他提供真實的神力。至於現世的法則，好像還沒有對他做出什麼太直接的反應。

    “咳咳，萬雷的君主，我尊敬的父神，哪怕到了現在，您還是這麼的強大。”

    萊恩之所以沒有自己親自完成這一步，不僅是因爲他還要消磨這個世界最後的反抗，最要緊的一點，其實是因爲他做不到。

    “當然，正如你所見。”

    一切到此爲止了。

    又過了一會，某一刻，雅典娜的眼神微變。她好像注意到了什麼一般，隨即伸手一招，那伴生的埃奎斯之盾隨即落入掌中。

    它們好像去了另一個地方……而真正讓它逐漸變得‘完整’的，其實是一些更隱晦的東西。它們蘊藏在歷史之間，也是構架這個世界的基石，在這種汲取下，神器本身的大小也開始膨脹起來。

    巨大的恐懼感從心中升起，之前的指天怒罵其實也只是在發泄內心的惶懼。這一刻波塞冬又有點後悔，也許他剛纔說點好話，那個巨手的主人能夠放過他呢？

    “……普羅米修斯，你在看什麼！”

    能被這樣可怕的存在戴在手上的，也一定是世間最頂級的至寶。而且處於現在這種特殊的狀態，隱約之間，赫爾墨斯覺得那是一種對自己相性很高的神祕知識。

    智慧女神本就是命定中舉足輕重的存在，這裏還是以她的記憶爲根本顯化的。虛假世界的一切都天然對她有所親近，而且最關鍵的是，她的身上還背負着一段‘死掉’的命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隨着世界的破損，神器也慢慢變得有一間宮殿那麼龐大，它吞吸的速度也越發快速了。

    下一瞬，伴隨着一聲怒吼，一道巨大的雷電砸落而下。

    不過不知道爲什麼，在雅典娜的感覺中，這件神器看上去在吸收【歷史】，但那些過去的光陰其實並沒有真的融入它。

    別人不知道這是什麼，或許會以爲這是世界在抽取神靈的力量以對抗外敵。可這一刻，赫爾墨斯卻察覺到了更深層次的祕密。

    一切歸於平靜，這個虛幻世界的逃離者就這樣進入長眠，等待着未來甦醒的那一天。

    ······

    時間繼續流逝，種種愛恨情仇在這個世界的最後於各處上演，但卷冊的虛影卻在不斷膨脹。

    在那裏，洲陸早已四分五裂，一道道巨大的空間裂縫如同血盆大口般吞噬萬物。而唯一還完好的地方，就是奧林匹斯神山所在。

    因爲世上的一切最怕對比。相比起那籠罩了整個世界的巨手而言，那其實也算得上恢宏的雷柱就顯得並沒有那麼震撼了。

    “不管那麼多了，還是先走爲妙……我那‘親愛的父神’如何是他的事，可要是再等一段時間，我可能就走不了了。”

    這本就是遲早的事情，如今殘破的世界中也沒有多少活物了。於是在一陣神光閃動後，女神身上的裙襬變成了金黃色的甲衣。

    虛幻的世界中，戰鬥在神山上爆發。力量大損的神王雖然依舊佔據着絕對性的優勢，可他已經不再能輕易取勝了。

    第一個是冥王，他因死前與冥界本源深入的勾連而感知到；第二個是宙斯，他能感覺到這一切，單純因爲他神王的位置；而赫爾墨斯則是第三個，至於他能察覺到的原因，那完全是意外的疊加。

    有絕望瘋狂，宣泄自己力量的，有跪地祈求，希望滅世者能對他網開一面的，自然也有破口大罵，指天怒吼的。

    無比可怕的波動從那裏傳來，幾乎要撕裂他的意識，而在這最關鍵的時候，赫爾墨斯強打起精神用盡最後的力氣動用了自己的權柄。

    是的，厄瑞玻斯能看出來的事情，萊恩自然也可以看出來。帕拉斯·雅典娜，那個‘強過父親’的墨緹斯之子，‘狂傲的神人之王’，他本有希望終結宙斯的統治，成爲第四代衆神之主，可現在，他再也沒有誕生的機會了。

    不過無論他的下場如何，在這種情況下，承載了弟弟部分象徵的雅典娜無疑也變得特殊起來。她具備了某些特定的‘資格’，也因此由她來親自完成這一切，自然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了。

    “呼——”

    微微點頭，萊恩對此很滿意。

    它好像存在又不存在，一切攻擊或破壞都無法作用到它上面，只是橫穿過去，就如同那只是一個幻影一樣。

    ······

    轟隆隆——

    無論如何，無論要付出什麼，至少他逃出來了……不過他同時也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模糊。

    “本世界最偉大的一次冒險，傳奇一般的旅行，橫穿虛幻和真實——嗯，就是不知道，在那邊會有什麼東西在等着我，漂亮姑娘有沒有？”

    不過這還不是最關鍵的……當稍稍緩過神來，他才真正意識到了現在的情況。赫爾墨斯能清楚的感受到，當天外那個大不可見的手掌繼續收力，一股自本源中傳來的空洞與抽離感就在他的心中升起。

    昏黃的光芒自神器上釋放，有某種聯繫被建立了起來。以智慧女神爲媒介，這個世界的概念開始流向它，化作它的文字，增強它的力量。

    然而在波塞冬的注視下，那擒拿世界的巨手紋絲不動，只是維持着之前的節奏慢慢握緊。

    真實世界的赫爾墨斯雖然還沒有誕生，但遲早會誕生的。所以如果他去了，提前取代了對方的存在……那就一定會付出代價。

    嘴上說着沒什麼營養的話，漸漸的，心中的緊張和恐懼被赫爾墨斯暫且壓下。

    突然間，一個東西吸引了赫爾墨斯的注意。那是巨手的手指上，在那裏，戴有一枚青翠耀眼的戒指。

    相反，它就像是巨手掌心的螞蟻，在向着註定不可能抗衡的存在挑釁。

    奧林匹斯山前的大戰在持續，而那些尚未死亡的諸神依舊散落在大地上。

    大地上已經沒有凡物了，他們早在之前巨手與世界的碰撞時就灰飛煙滅。

    而更巧的是，赫爾墨斯的神職中，【商業】之流只是後來附加的人文神職，真正屬於他天生的，其實多少和‘偷盜’與‘穿行’有些關係。

    攤開卷冊，手掌摁在扉頁上面。神力涌動間，雅典娜好像聽到了‘譁啦啦’的水流聲響。

    因爲除了神器之外，在虛幻世界原本存在的地方，還留下了一滴‘液體’。

    那就是之前構成世界的根本……創世神力殘留的痕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