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星墜

    藏在自己的夢境裏，修普諾斯已經等候多時了。

    直到現在，他都有些意外自己此行的順利。沒有人詢問他，也沒有人阻止他，因爲這裏本就不像奧林匹斯那樣，有着寧芙們充作侍者，遊走在宮殿之間。跨過第六層靈界，睡神就這樣光明正大的來到了西奈亞神山的峯頂。

    當他走進洛珀斯神殿內，空曠的神宮空無一人，連桌上的酒水都還尚顯溫熱。離主位不遠的地方，有着一些不知名生物的蛋存放在那裏，不過修普諾斯只是看了一眼，就沒再關注了。

    之後他有的是時間看，現在，還是正事最重要。

    “真是大意啊，不過也是，在自己的宮殿內，誰又會時刻小心翼翼呢？”

    從長案前走過，修普諾斯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主位的左邊多了一團顏色多變的火焰。

    它在不同的色彩間變換，跳躍，紮根在虛空中，以空間做燃料，照亮着周圍的一切。睡神過去從未見過這樣的火，它不是權柄作用下的產物，而是類似金蘋果那樣，天生地養的特殊奇物。

    這在卡俄斯世界是極其少見的，可在這座宮殿裏，它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照明工具。

    “到底是活了很久的老家夥，手裏總是有點特殊的東西。”

    輕聲自語，修普諾斯儘量讓自己顯得從容一些。一邊說着，他一邊感知着這處神殿裏的每一個角落。少頃，繞着桌案走了一圈，睡神最終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對的地方。

    “錯覺嗎”

    皺了皺眉，少年神靈總覺得自打邁入這處宮殿，就一直有一種莫名的被注視感，可他無論怎麼看，這裏也沒有其他生命存在。

    略做猶豫，他最終放下那種奇怪的感覺，把身體藏入自己的夢境中。時間已經不多，容不得他做多餘的事情。何況他也不敢在這處宮殿裏大動干戈，以免讓自己的偷襲失去效果。

    接下來，就是等待的時間了。

    “嚶——？”

    當睡神的身影消失，一枚龍蛋後面，幼小的白龍探出腦袋，驚訝的看着修普諾斯失去蹤影的地方。

    就在剛剛，白一直默默注視着睡神，看着他觀察神殿內的佈置。她有些好奇這個人的目的，但沒想到只是眨眼之間，對方就嗖的一下不見了。

    左右尋覓了一下，依然沒有收穫。失落的情緒涌上心頭，然而下一刻，幼龍就無師自通般覺醒了本能。

    她張開了獨屬於心靈的‘眼’，然後清楚的看到了修普諾斯的所在。

    那是一個微不可查的光點，睡神把自己的夢境縮成了一個細小的塵埃，如果不是親眼見到他消失，即便是能夠看到夢境的存在，恐怕也難以察覺睡神的藏匿。

    在那裏面，修普諾斯已經取出紫色的長笛。這件伴生的神器顯然也在完善第三層靈界的過程中獲得了不少好處，上面流轉的氣息越加深邃了。

    “這就是夢嗎？”

    清脆的聲音在心間響起，白就這樣注視着那個微小的夢境世界。沒有大小之分，不受規則限制，一切都取決於生命的心靈。

    “以後，夢境就是屬於我的了嗎？”

    當萊恩走進神殿，一道聲音在他心間響起。看着興奮的幼龍，萊恩也用同樣的方式迴應了她。

    “第三層靈界，就是夢的世界。以後，那裏就是你的家了。”

    ······

    灰色的羽毛從虛空中落下，讓萬靈因之沉醉。悠揚的笛音在有無間響起，卻絲毫不會激起任何人的警惕。

    躲藏在自己的夢境中，修普諾斯的面前，萊恩幾乎毫無警覺的就被睡夢的力量籠罩。過程順利的不可思議，甚至從頭至尾，他都沒有絲毫察覺一般。

    “真是沒有想到，居然會如此順利.不過好像也正常。”

    “或許是我想得太多了，一切本就該如此順利才對。”

    放下長笛，夢境中，修普諾斯的嘴角漸漸露出笑容。

    雖然在偷襲的情況下，睡神自問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能夠不被他的權柄影響，但當自己真的成功了，他還是對此感到有些激動。

    他並非狂妄自大，事實上，修普諾斯對自己的實力還是有些認知的，然而正是這種認知，反而助長了他的信心。如今的睡神不僅在誕生時融入了少許混亂源力，他還在修築夢靈界的過程中深刻體會過自己權柄的本質，這一切都令他比後世神話中的還要強大。既然原本的他都能在天后的輔助下暗算近乎頂峯的宙斯，那現在他只會做的更好。

    甚至可以說，如果修普諾斯面對的是其他任何神明，那他對自己的判斷都是十分正確的。

    捏碎手中的一枚圓珠，順着無形的聯繫，那早就四散開來的靈界生命們隨即獲得了指示。不知道其他靈界神明要多久才會迴歸靈界，修普諾斯索性先下手爲強，讓這些靈界生命們在各處製造混亂。

    就讓她們把注意力都放在這些地方吧，這樣，他才有足夠的時間承接靈界的權柄。做完這最後一件事，睡神轉過身，看向在寶座上沉沉睡去的萊恩。

    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覺得眼下的一幕有些不真實感。也許是勝利來的太突然的一點，讓他下意識的有些不太自信。

    “以後就不會了。”

    深吸一口氣，修普諾斯緩緩走上前。

    “神靈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伸出手，向着萊恩胸口的位置探去。他之前並不知道靈界權柄的象徵是什麼樣子的東西，只是猜測這大概是一根筆，畢竟鎮壓靈界核心的神器是一本書。而結果正如修普諾斯所想的那樣，下一刻，他真的握住了一根虛幻的羽毛筆。

    通體呈灰色調，上面有着暗沉色的銀紋，神祕的符號雕刻其上，而最關鍵的，它是靈界權柄的象徵。

    “現在，我就是王了。”

    輕聲自語，右手下意識的攥緊。這一刻，修普諾斯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個無比偉岸的存在，就連他的意識也隨之有些模糊。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他恢復清醒，睡神感受到自己和靈界間似乎建立了某種聯繫。強大的力量感充塞在睡神的心間，這一瞬，他感覺自己無所不能。

    “這就是靈界之主嗎.”

    意念一動，諸界爲之動搖，得到了這份心心念念的力量，修普諾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

    這種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哈哈哈哈哈”

    放聲大笑，足足過了好一會，修普諾斯才勉強恢復平靜。感受着這份權柄，他看向靈界之外，有了這樣的力量，他又怎麼能止步於此呢？

    下一步，就讓整個世界，都沉淪進永恆的夢境吧。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於是修普諾斯招來了自己的手下，決定運用剛剛得到的權柄，給他們冊封爲神。

    說來也有點奇怪，上一任靈界之主爲什麼沒有冊封神靈，以至於自己如此輕易的就擊敗了他呢？

    搖了搖頭，修普諾斯覺得自己不需要考慮這些小事。他一人站在靈界之巔靜靜等待億萬生靈的朝拜。

    ······

    當睡神捏碎圓珠的時候，與此同時，前四層靈界中，一場不大不小的混亂開始爆發。

    當修普諾斯最後的命令下達，那些不久前才前往夢域拜見過他的靈界生命們也都收到了消息。儘管他們沒人違背睡神的命令，但還是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有的遵從命令，有的指派化身和手下去執行，還有的用各種方式敷衍了事，靈界積威之下，不是所有人都無所顧忌的。但無論如何，今天的靈界到底不再如往日般平靜。

    一處又一處聯通不同層面的天然通道被暫時破壞，也有不少靈界生命在廝殺中隕落。沒人知道一切的緣由是什麼，不過第一時間，這一切就被現世的靈界神明感知到了。

    或者更確切的說，是與輪迴同生的三位女神感知到了第四層靈界的異動，她們也立即將其告知了一道前來的同伴。

    “這是你們的安排。”

    疑問的句式，肯定的語氣，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如何聯繫上了靈界中自有的生命，但萊安娜可不相信這是巧合。

    而在她的對面阿斯摩蒂爾斯微笑以對，顯得很有禮貌。

    “或許吧，所以就到此爲止如何。事實上，我們沒有必要繼續進行這種無謂的爭鬥，我也向你承諾，今天以後，我不會再親自插手靈魂的事情了。”

    作爲一界之主，親自跑來和別人搶奪靈魂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也就是此事早有暗中的交流，不然九獄之主還真未必做得出來。

    但也僅止於此了，再往後，就是他冊封的領主們與靈界諸神的事情了。畢竟有了這第一筆‘投資’，地獄的內循環已經足以正式走上正軌。

    “.”

    聽着地獄之主的話，萊安娜稍稍沉默。前三層靈界還無所謂，那些靈界生命們無論做出多大的亂子，都不可能傷害到靈界本身，那他們的爭鬥其實根本不需要在意，可萬靈界不同。

    輪迴之井的周邊吞吐着整個世界的靈魂，那裏可比一個小小的奧羅拉平原要重要的多。衡量之下，孰重孰輕顯而易見。

    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萊安娜暗下決定，從今往後，她要向萊恩建言，斷開第四層靈界與其他層面的連接。

    輪迴重地，不需要歡迎哪怕是靈界本土生命的進出。從此往後，只有沿着遺忘之河的河水，或擁有部分靈界權柄的天使們，才能夠踏入這一層界面。

    幾句話間，原本劍拔弩張的形式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人類城市遺址上的氣氛再變，不過這一次，壓力卻給到了一旁的赫斯提亞。

    不僅因爲她也不能看着人類的靈魂全部被別人奪走，更因爲她看到那個不知姓名的陌生存在轉過頭，將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甚至那道目光，讓她感到有些莫名的熟悉。

    ······

    靈界。

    ‘數萬年’過去了，自奪取了靈界權柄後，修普諾斯就開始了他入夢世界的計劃。

    他先是暗中將一些弱小的神靈引入夢境，然後讓他們的主意識沉浸在虛假的夢境中，現實的身體則爲他所用。他藉着一場名叫‘特洛伊’的人間戰爭蠶食了奧林匹斯，然後依次吞併了冥土，囊括了星空，甚至就連原始神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主宰了天和地，統治了日月星辰，可他卻沒有接受現世的神王之位，同時成爲物質和靈性世界的主人。因爲睡神覺得，靈界應該高於現世，而不是和祂相等。

    最終，當修普諾斯站在卡俄斯的頂點，他將目光看向了世界本身。

    “衆生有夢，那我，就讓靈界成爲世界的‘夢’吧。”

    讓世界的法則入睡，陷入自己編織的夢境裏，然後取而代之，一時間，睡神都被自己的想法驚豔到了。已經擁有了一切的他毫不猶豫的執行了這一想法，然後用自己的意識與世界相融。

    這一刻，一種抽離感與真實感涌上心頭，執掌一切的修普諾斯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完美。

    這種感覺

    “感覺如何？”

    沉醉中，修普諾斯聽到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問他。

    “很好，我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實。”

    下意識的說道，然而下一瞬，睡神的意識猛然間驚醒。他已是世界之主，誰能在他耳邊說話？

    “伱是誰？”

    他這樣問，但沒有人迴應他。修普諾斯開始回憶，順着這股熟悉的感覺。終於，在一切的最初，他想起了這份熟悉感的來源。

    那是萊恩的聲音.過去的記憶漸漸涌上心頭，修普諾斯想起來了，可隨之更大的不解涌上心頭。神是不死的，自己取走了靈界的權柄，他也依然應該活着才對，但他的下場是什麼，怎麼自己好像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

    還有其他的.這一刻，睡神彷彿‘明白’了什麼，而當他‘醒’過來，這個世界也隨之破碎。

    天與地間的一切灰飛煙滅，他建立的統治，冊封的神明都消失不見，當修普諾斯回過神來，他恍然發覺，自己正站在洛珀斯神殿的中央，而萊恩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看着他。

    “我對你不夠好嗎？”

    坐在座椅上，萊恩輕聲詢問道。

    “我賜給了你生命，讓你降臨在這世上；我賜給了你力量，讓你比命運中註定的更加強大；我也給了你權利，讓你成爲第三層靈界的主宰。”

    “現在，你告訴我，是什麼驅使你做下這一切，僅僅因爲天生的影響嗎？”

    “.”

    沉默良久，此時的修普諾斯心中有無數疑惑閃過，比如爲什麼自己明明才是執掌夢境的神靈，卻輕易被對方影響，陷入了自己的夢裏，可現在就算得到解釋，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如果佔盡天時地利都沒能獲勝，那他的失敗已經無法避免。可聽着萊恩的話，修普諾斯卻感到有火焰在胸中燃起。

    每次都是這樣，我們都是靈界之子，世界給我的，又和你有什麼關係！

    “呵夢是靈性於安眠下的活躍，是靈性與生命溝通的橋樑，我也是靈界所生的神聖，是生而不朽的至高。在侍奉輪迴的存在誕生前，整個靈界只有我和你擁有天生的神權，你又憑什麼比我更高！”

    聲音漸漸高亢，在這一刻，他不是在向萊恩陳述，更像是在對靈界說話。神力涌動，修普諾斯的聲音順着神山向下傳去，看着高座上的萊恩，他一字一頓的說道：

    “火之子不會向土之子朝拜，我並沒有輸給你，只是靈界沒有選擇我罷了。”

    邪神的情感天生淡薄，但並非完全沒有正面的情緒，只是這份情緒被修普諾斯留給了靈界本身。在他看來，萊恩之於靈界，就如同蓋亞之於現世，他們是‘土’的象徵，是世界最初的神聖，可他們不應該是統治者，而是一個輔助者。

    但他不同，他應該是靈界的王，然後帶領靈界反過來侵蝕世界，一如他在夢境中所做的那樣。一念升起，也就有了今日種種。

    尤其是不朽本質的存在，更是助長了修普諾斯的自信。過去的歲月中他不是沒有聽說過‘萊恩就是靈界化身’的說法，但睡神根本沒把它放在心上。因爲直到輪迴開闢前，在整個靈界諸神中，也只有他和萊恩自誕生起就執掌權柄，哪怕是萊安娜，也不曾具備這種與生俱來的權柄。

    修普諾斯不知道什麼是命運，更不會知道原本的歷史上沒有萊安娜的存在，但卻有他，所以卡俄斯只給他降下了世界給予先天神的特權。他只知道，他和萊恩是等同的。

    “我明白了.但很遺憾，靈界與我並生。”

    自座椅上站起身，萊恩說不上心中的喜怒。而在他身前，睡神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他的身影向萊恩直衝而來，可看着這一幕，萊恩反而看向了大殿的門口。

    哪怕到了這一刻，修普諾斯依然沒有被情緒衝昏頭腦。他看似想要奮力一搏，實際上卻沒有做無謂的反抗，而是想要逃離這裏，圖謀後續。不過顯然，他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看着睡神於瞬息間遠去的背影，萊恩輕輕擡手，一截青翠的木杆出現在他的手裏。原本屬於它的‘必中’之能已經被轉移到了另外兩節上面，但它還是剩餘了一點引子。

    現在，這一點引子就被引動。當它被投擲出去的時候，出則必中，這是命中註定的結果。

    “靈界與我同生，祂是，我是，我們都是‘萊恩’存在的一部分。你拒絕服從我，雖然沒有背棄造你的父，但你違逆了祂於世間展現權柄的‘靈’。”

    聲音迴盪在七層界面之中，看着遠去的修普諾斯，萊恩平靜的給予了他最後的判決。

    “既然如此，我便將你逐出靈界。你本居於最高的天，現在，我貶你去諸世的底。”

    話音落下，木杆脫手而出，它化作一道璀璨的光，撞擊在睡神的背上。

    下一刻，在‘必中’的命運引導下，它連帶着自己前面的神靈一道，向着註定的軌跡而去。

    “經年一千三百萬，這，就是我對你的懲罰。”

    站在神殿中，萊恩看着被光芒包裹，自高天墜落的睡神，一如往常般平靜。而與此同時，當修普諾斯從深山下落，外界的天空也隨之變化。

    卡俄斯的天空上，除了有實體的星辰，還有無實體的虛幻之星，它們一同構成了浩瀚的星空。然而在這一天，有一顆星辰突然光芒大放。

    它本是一位神的象徵，在衆生的夢境中照亮方向，但它現在不再是了。

    在世間衆生的注視下，星辰從天空下墜，以不可估量的極速，直入人間。

    徵集一下意見，當我寫地獄的時候，大家覺得我該不該用克洛諾斯的原名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