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神的公正與揮劍

    海水在陸地上翻滾，河流與它混合在一起。斷掉的樹木、土石和動物的死屍飄在水面上，還有巨大的黑影潛伏其下。

    原本青銅人類的核心，奧羅拉平原已經變成一片汪洋，甚至海水還在不斷向四周洶涌而去。

    那些逃離城外，試圖在山林間躲避的人類無一倖免，他們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水中的巨獸當做食物。整個大平原上，只有它的核心，那座人類的城市還勉強倖存。

    但這並不是因爲它足夠好運，只是在神器的控制下，海水有意繞過了這座原始的城池。顯然，作爲操控這一切的導演，特里同十分清楚，單純的用洪水淹沒城市並沒有什麼看點，所以他放緩了這一過程，並親自來到了人類城市之前。

    而就像他想的那樣，遙遠的奧林匹斯山上，波塞冬看着兒子放出的豪言壯語，不由一拍座椅的扶手，十分滿意的哈哈大笑。

    這些無知的人類，他早就想要將其毀滅了。

    人類對海神的信仰遠低於其他神明，這固然有宙斯下令不許人類觸及大海的原因，但這並不影響波塞冬把怒火發到他們身上去。

    不過此時的人類是一體的，所以對凡人的獎懲往往也是宙斯在與諸神商議後以神庭的名義進行，單獨某一位神靈是不能獨自行事的。

    所以普羅米修斯事發以後，波塞冬依然沒有做什麼，他以爲宙斯肯定不會坐視人類的欺騙，然而他等了十幾年都沒什麼動靜。

    直到現在，自己終於可以發泄一下了。

    “哼，宙斯還是太軟弱了。我們的祖父和父親用武力統治世界，他卻一天天的搞這些歪門邪道。”

    心中輕哼一聲，波塞冬越發不忿自己沒能坐上神王的寶座。不過眼前的一幕到底讓他心情不錯，所以海皇也就繼續看起自己長子的表演。

    波塞冬滿意另一邊，位居上首的宙斯同樣十分滿意。

    波塞冬的這一系列操作，成功的代他領受了不少神靈的不滿，比如長姐赫斯提亞就是這樣。現在可好，雖然女神依然拂袖而去，可讓她不滿的源頭卻是波塞冬的孩子與手下。

    既達成了目的，又避免了麻煩，真是再好不過了。抱着這種心態，宙斯也欣賞起了難得的‘美景’。事實上，在神王的心底，對於青銅人類也不無惡意，畢竟之前那個向他祈求永生的無信者，到現在都還讓他在回想時感到噁心。

    藉着神器與主人間的投影，宙斯隨意的把目光投向了那座人類的城市。映入眼中的，就是城中慌張失措的人羣，混亂的秩序即將降下的暴雨，以及——

    “嗯？”

    突然，宙斯坐直了身子。剛剛似乎看到了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這讓他當即愣了一下。雖然之前只見過一面，但那一次見面卻給初登王位的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於是宙斯連忙集中精神，試圖找到那個人，然而結果卻讓他失望了。影像只是一閃即逝，當神王回過神來，他已經找不到自己剛剛隱約看到的身影了。

    在這個年代，絕大多數神靈已經不能靠自己望穿大地，諸神之所以能在奧林匹斯山上欣賞這場‘大戲’，也是因爲海皇三叉戟作爲波塞冬的神器，本就是他天生的神職所造，又掌握在他的孩子手中。不過也正因爲如此，諸神的‘視角’完全是跟着神器而動，並不能自己控制。

    “波塞冬，你有辦法控制控制你的神器嗎？”

    右手無意識的握住扶手，宙斯狀似無事的問道。

    “當然可以——如果沒有這該死的法則限制。”

    喝了口酒，波塞冬隨口嘲諷道：

    “但很遺憾，在現世的壓制下，如果我動用神力溝通我遠在大地上的神器，你們都知道會發生什麼。怎麼，你爲什麼要問出這種可笑的問題來？”

    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宙斯，波塞冬不知道對方在搞什麼把戲。

    自己能不能做到，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他手中的【雷霆之箭】與【海皇三叉戟】本就是類似的產物，在這一點上，他們兩個應該沒什麼區別才對。

    不只是波塞冬，聞言，其他諸神也看向宙斯，心中思忖神王又想要做些什麼。面對這種情況，宙斯只好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什麼事情。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個視角不怎麼好看。”

    “神王陛下真是‘威嚴日漲’，這種事都要拿出來說一下。”

    冷笑一下，波塞冬就不再理會。

    ‘也許只是太緊張了，甚至是我這個未出世的女兒影響了我的判斷。’

    見隨口應付過去，宙斯暗自寬慰了自己一下。他定了定神，然後繼續看向面前的影像。

    然而沒過多久，一聲驚疑聲從他的身側傳來。

    “怎麼了？”

    偏過頭去，宙斯看向身穿綠裙，豐腴高挑的女神。

    那是歐律諾墨，作爲今天宴會原本的主角之一，美惠三女神的母神，宙斯特許她今天坐在僅次於赫拉的位置上。不過眼下，這位大洋神女正面色驚訝的看着水幕。

    “抱歉.我實在有點意外。我居然在青銅人類的城牆上，看到了一個黃金時代的人！”

    “不過也許只是看上去相似”

    臉色有些難以置信，不過歐律諾墨很快就找到了解釋。作爲墨緹斯的姐妹，歐律諾墨曾經在德爾斐一道見證過第一代人類的誕生。或許別人她不會記得，但只有第一個人類例外。

    “大概是我看錯了吧，或許是普羅米修斯造人的時候有意造成那個樣子，我記得他們一家當初沒少和黃金人類待在一起。那個人有點像是當初諸神所造的第一個黃金人類——不過他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黃金人類？”

    默唸這個名字，宙斯總感覺有點不太對勁，可又想不出哪裏不對來。

    他正要提醒波塞冬，讓他的兒子不要多生事端，避開這個特殊的人類，直接用洪水淹沒人間就好，可最終宙斯還是止住了話頭。

    畢竟就像波塞冬方纔所說，這麼做是要付出不小代價的，而這一切的理由，總不能只是神王說自己心神不寧。

    所幸，負責做事的是他的兒子，而不是自己的。於是放鬆下來，宙斯繼續看起眼前的影像。

    ······

    奧羅拉城外，一切還在繼續。

    “我允許你們見證同類的毀滅，等到最後的時刻，再迎接無法改變的死亡。”

    高舉神器，一邊模仿主神們做出宣判，特里同還不忘給自己加了個‘特效’。

    在三叉戟的操縱下，水流漂浮起來，在他的身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像。從遠處看，彷彿是司掌海洋的泰坦神靈在人間展露了真身，正俯瞰着平原上的城市。

    特里同對此很滿意，這看着就很有壓迫感。然而一分一秒過去了，遠處的城牆上，他並沒能看到那些人類對他跪地求饒的模樣。

    他們被嚇傻了嗎？皺了皺眉，特里同一跺腳，在八首海蛇的揹負下，他快速向着奧羅拉城靠近。

    隨着他的近前，身後海水構成的巨人也跟着前進，很快，特里同的目光就不再受到城牆的阻擋，看到了城內的景象。

    這次終於正常了不少，他看到有的人在城中亂跑，有的在跪地求饒，還有的躲在一些神廟中——然而特里同沒有在那些神廟內感受到絲毫神性的力量，所以他連看都沒有多看一眼。

    不過這樣一對比，城頭依然沒什麼變化的凡人就顯得有些顯眼了。雙目微眯，特里同爲防意外，又仔細觀察了一下。

    沒錯，就是一羣人類，看上去比其他人類強上一些，但也有限的很。至於爲首的那個人，他身上似乎有着一些熟悉的太陽神性氣息，可那並不能證明什麼。

    意外沾染了這種力量的生命在大地上比比皆是，那似乎是一種受到詛咒的力量。據波塞冬閒暇時說過，神王的手中似乎就有幾道極其強大類似物質，可卻根本沒人能使用它。曾有神靈試圖強行駕馭，可結果卻是在神庭上鬧了不少笑話。

    也就是那個嘗試的人是個神靈，所以他最終果斷終止了這種融合。如果那是個凡物，甚至是半神，據海皇所說，他恐怕已經是個瘋子了。

    “你們是什麼人，爲何見神不拜！”

    思緒閃過，坐在海水凝成的王座上，特里同微微俯身。

    在他身後‘巨人’也跟着彎腰，一時間，仿若天空壓蓋下來，無形的壓力向前逼去。

    城牆上的一些人似乎終於感到害怕了，他們後退幾步，低下頭去，似是不敢再和神對視。特里同對此很滿意，可很快，他又注意到了那個爲首的人類。

    他好像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兩人對視了一瞬，然而面對那銳利的目光，特里同下意識的避開了，可隨即他又怒視回去。

    如今他可是神，怎麼能被一個凡人嚇住。

    “你是來毀滅人類的？”

    還沒等他先開口，隔着很遠的距離，特里同就聽到那個人類這樣問。

    “當然，我說的還不夠明顯嗎？”

    “大海的皇者將毀滅人類，這是你們應得的下場。”

    毫不猶豫的說道，特里同覺得這個人類多半也被那種物質影響了精神，以至於失去了恐懼之心。可緊接着，他又聽到了那個人類的話。

    “人類或許有些人欺騙了神，伱們降下懲罰理所應當可僅僅因爲一個從人類誕生起，就從未在理會過的後覺之神和他的妻子，冥王就降下災難，海皇就帶來洪水，這就是神的公正嗎？”

    “.？”

    “呵，是的，這就是神的公正。”

    先是一愣，特里同沒想到這個人類居然會和他說什麼‘公正’，這是神和人間需要考慮的問題嗎？

    冷笑一聲，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特里同突然意識到，在衆神的注視下，自己根本沒必要和一個凡人多說。

    於是他溝通神器，千萬噸海水隨之涌動。

    “神的公正就是，我讓你們祈禱，你們就該祈禱；讓你們跪拜，你們就該跪拜。神造了你們所以你們應該對神言聽計從，當然，神也可以毀滅你們，並且不需要理由。”

    “就像現在。”

    揮手下壓特里同背後的海水巨人也跟着按壓下去。這不是什麼強大的造物，只是單純的水流罷了，對神靈而言，這大概是個大而無當的笑話，但對凡人的城牆來說，這卻是不可承受之重。

    特里同很好奇，當這個凡人站立的城牆倒塌，落入海水中掙扎求存，他還能不能如此平靜的質問自己。

    “就像現在，凡人，你們只是一羣螻蟻罷了。毀滅你們——與你何幹！”

    最後一句話說出，特里同都不禁爲自己剎那間的文思泉涌感到意外。如果不是存在信仰，於神而言，凡人確實是碾死都懶得看一眼的存在，他感覺自己總結的真是到位。

    然後下一刻，只聽一聲巨響，那巨大的海水巨人轟然炸裂。面前一道被金光包裹的銅矛閃過，特里同下意識的躲閃了一下，可他依然沒能避開。

    “啊——”

    先是一愣，隨之而來的就是肩膀上劇烈的刺痛。痛呼聲中，幾乎是本能反應，特里同把三叉戟擋在了身前。

    “鐺——”

    “咔——”

    金屬碰撞與斷裂聲先後響起，特里同一邊捂住肩膀，一邊驚恐的看着一把斷裂下落的青銅劍。

    凡物與神器相撞，它理所當然的斷爲兩節，可自己被震得有些麻木的右手告訴特里同，如果方纔沒有注意，這一劍恐怕會穿過他的胸膛。

    此刻，險死還生的後怕涌上心頭，他握住三叉戟，像是握住自己生命的保證。神器似乎也感應到了主人後裔面臨的危險，藍色的光暈籠罩在了他的周身。

    透過光暈，特里同才意識到剛纔發生什麼。那個人類手上的長矛和腰間的短劍已經消失，現在，他正從身旁人的手中接過另一把劍。

    “——你是誰，是哪一位神靈的後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一字一頓，特里同認爲自己已經很剋制了，可隨之而來的迴應，卻終究讓他放棄了理智。

    因爲那個人類只是舉起劍，熾烈的金色光焰在他身上涌出。

    海皇之子特里同，他之前如此高傲，如今卻在感受到痛苦後與他對話，爲什麼？

    “黃金人類從不畏懼死亡。”

    “就讓我看看，神，怕不怕死吧。”

    於是下一刻，在城中人類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在天地海不止一位關注着這裏的神靈面前，柯恩再次揮劍。

    這一劍的招式平平無奇，但其中蘊含的東西，卻比之前更顯璀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