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聖者將臨

    春季漸去，烈日高懸，轉眼間，又是三個月的時間。

    不過今年的人類部落，卻和往年大有不同。疫病蔓延，氣候也越發難測，明明是夏日時分，夜晚卻常常不正常的寒冷。

    人們只能縮在爐火旁，從火焰中汲取一些溫暖。在這種情況下，更多的人病倒在牀上。

    於此同時，一些傳言也開始在人羣中蔓延。在某些夜晚，伴隨着寒冷的氣流，有些人號稱在無人的街道上看到了逝去朋友的相貌。

    他們昔日或是死於野獸之口，或是死在病痛折磨之中，但現在，他們都猶如生前那樣，在夜晚的城鎮間遊蕩。

    不過與活着的時候不同，這些本應死去的人們身形虛幻，神色茫然，還不等相熟的人靠近，往往就在一個恍惚間就消失不見。

    開始，人們以爲這是幻覺，可後來，不少人都看到了相同的景象。人們開始回憶起造物主曾經說過的：他創造了凡人的軀體，可靈魂卻來自一個叫‘靈界’的地方，等他們死去，靈魂也會迴歸那裏。

    眼下，這些虛幻的人影無疑很符合‘靈魂’的描述。連死後的世界都出現了這樣的異變，這也不由再次給本就飽受疫病之苦的人類部落帶來了更多陰影。

    不過一切痛苦都是凡人的，神並不會感同身受的。甚至巍峨的奧林匹斯上，天后還在近期召開了一場宴會，爲最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舉辦。

    當然，關於‘最美’這一點，天后本人從來沒有承認過。

    神王與歐律諾墨之女，美惠三女神因爲神職的相性被美神看重。阿芙洛狄忒爲此向神王請求，決定讓她們成爲自己的屬神。

    塔利亞和歐芙洛緒涅很痛快的答應了，像她們這樣神職弱小的神靈，並不抗拒成爲強大神靈的屬神，何況阿芙洛狄忒的行事風格也很和她們的心意，只有最小的妹妹阿格萊亞表示了拒絕。

    她希望留在天后身側，爲赫拉打理一些日常的瑣事。雖然有些意外，但考慮到那個即將誕生的子嗣，天后也就答應了阿格萊亞的請求。

    因此，衆神在爲此慶祝。他們紛紛送上禮物，期望博得女神一笑。就連同樣趕來的海皇波塞冬也一面無視了海後安菲特裏忒的臉色，在美神面前大獻殷勤，一面炫耀式的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他命自己和海後的長子，半神特里同執掌他的神器。他將奉波塞冬之命用三叉戟掀起波濤，給人類帶去死亡。

    凡物的掙扎，臨死前對神的祈求或憎恨，這就是他給美神帶來的禮物。阿芙洛狄忒對此不是很感興趣，可更多的神對此興致不淺。因此，她也並不吝於給海皇報以一個迷人的微笑。

    看着這個笑容，波塞冬心神搖動，神王也有一瞬失神，不少男神更是因此對波塞冬心有妒忌，甚至差點忽視了雙方力量和地位上的差距，只有天后暗自惱怒。

    雖然這是她給阿芙洛狄忒舉辦的宴會，但那只是出於天后的職責。站在一個女神的角度，她一點都看不慣美神的作風。

    ‘她應該被約束起來。’

    神色不變，赫拉看了一眼裝作若無其事的神王。

    ‘婚姻就是最好的辦法我這是爲了諸神考慮，再讓她這樣下去，只會引起奧林匹斯神明間的不合。’

    想是這麼想，可舉目四望，似乎在場沒有哪個神有資格迎娶烏拉諾斯神血化生的強大女神。

    於是赫拉也只好暫且按耐住情緒，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

    禮物送完，宴會繼續進行。不過沒過一會，中途卻有一位神明站了起來，周圍的神看了他一眼，然後就瞭然的不再關注。

    那是駕馭金車的太陽神，凡間的黎明將至，其他諸神並不在乎時間的流逝，可他卻不得不暫離宴會，前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赫利俄斯。”

    就在這時，注意到了這一幕，上首的神王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陛下，不知有何吩咐。”

    腳步一頓，赫利俄斯微微欠身，輕聲詢問道。

    “一件小事，我的朋友。”

    “時候差不多了，波塞冬準備的‘盛宴’即將上演，我們也該爲後面考慮一二了。”

    面帶笑容，宙斯在衆神的目光下，取出了一枚金令。

    “當你的車架路過奧羅拉的時候，把這個交給他們。它會告訴凡人，他們爲何失去神的恩賜，又爲何迎來災難，這不是因爲他們自己，而是因爲普羅米修斯的僭越，以及後覺者的妄爲。”

    “我明白了。”

    接過金令，赫利俄斯轉身離去。

    把人類的罪責推到兩位神靈的身上，這看似是在給他們洗刷罪名，可神明並不怎麼在意。

    無論那些祭司是否有罪，反正他們已經要死了，也就沒有必要再讓罪過落到死人的身上。相比之下，造人的兩位神明卻還活着。

    下一紀元的人類會這樣瞭解歷史——因爲兩位造人的神靈，人類得以誕生，然後又絕望的走向滅亡。這，就是真正的歷史。

    ······

    人間。

    慌亂與哀傷的氣息在人羣中瀰漫，從兩個月前起，就陸續有身染病症的凡人開始死去。

    這迥異於天災和野獸的禍患更讓人類恐懼，畢竟相比於能看見的，看不見的更加讓他們無措。

    恐懼源於未知，爲了安撫人心，祭司們不得不連續舉行了三次盛大的祭神儀式，以此爲災難給出‘合理’的解釋。

    他們並沒指望能得到什麼迴應，自造物主離去，人神間的聯繫就彷彿斷絕了。他們只是一如既往的打算假借神的名義安撫民衆，然後祈禱這個可怕的疫病趕緊結束。

    今天正是第三次祭神。在奧羅拉城的中心，大祭司莫蒙站在高大的神殿外，默默的觀望着。此時儀式已經開始了，但他並沒有親自前往主持，而是找了一個從未飲下過魔鬼之血，多少對神靈還有些敬畏的後輩。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畢竟自己已經老了，總會有需要後輩接替的那天，所以人們很輕易的接受了他的解釋。

    日上中天，儀式漸漸走向尾聲，維持秩序的護衛也放鬆下來。他們都以爲，像過去的那兩次一樣，很快，祭神的祭司就會從神殿中走出，說一些安撫人心的話。

    然而結果，卻大出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刷——’

    提純後的動物油脂被倒入石臺，旺盛的火焰在神殿前燃燒。然而就在這一刻一道金光就這麼從天而降，徑直落入神殿中。

    神殿的頂部被擊穿，此刻卻無人在意。瞬息間，現場一片寂靜，然後又迅速喧譁起來。

    “那是什麼？”

    “神降臨了嗎？”

    “那道金光來自太陽上面，祭司們沒有騙人，神真的迴應我們了！”

    “災難要結束了嗎？”

    “.”

    過去，其實有不少人在造物主離去後質疑過祭司們與神溝通的能力，可現在，一切質疑都煙消雲散了。

    神靈給出了迴應，或許災難的終結，就在眼前。

    “大祭司，這——”

    “不要急。”

    與圍觀的人羣不同，見此一幕，圍攏在莫蒙身邊的人們卻有些慌亂起來。

    他們以爲這又是一次對他們行爲的懲罰，不過莫蒙卻不在此列。他出言制止了身旁人的呼喚，對於這一幕，他其實有所預料。

    凡人並不被神放在眼中，前兩次祭祀的結果就是明證，他們根本不想理會人類。神祕人告訴他，神靈會在毀滅他們之前曲解歷史，而最‘真實’的歷史，就是人類自己記錄的。他指的大概就是眼下的這一幕吧，或許這所謂神諭，帶來的不是救贖，而是毀滅。

    “先聽一聽神諭吧，看看在這種時候，神靈會降下些什麼吩咐。”

    看着神色平靜的大祭司，周圍的人們也受其感染，紛紛安靜下來。這一幕落在普通人眼中，就是大祭司早就知道神靈會給予迴應，只是一般的祭司並不清楚。

    這反而加深了他們的信任，畢竟大祭司更厲害一點，也是理所當然的。於是很快，場中又恢復了肅穆與安靜，人們靜靜的等待結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直到日頭偏斜，神殿的大門終於再次打開。

    之前受命主持祭司的主祭者扶着大門，從神殿中走出。不知道爲什麼，他的步伐看起來有些踉蹌。

    “神諭說了什麼？”

    看着從門後走出的主祭者，莫蒙當先開口道。

    “大祭司，我”

    深吸一口氣，主祭者並不像人們想象的喜悅。他的手有些顫抖，在掌心處，緊緊握着一枚如同黃金澆築，上面鏤刻着繁複花紋的令牌。

    心下卻沒有波瀾，面色卻沉了下去。莫蒙走上前，從說不出話來的主祭者手中拿過令牌。

    對方也沒有阻攔，甚至當令牌離開手中的那一刻，他就像是失去了支撐物，直接向後倒在地上。

    對於這一幕，莫蒙沒有做出反應，因爲當令牌入手，神諭的內容就隨之傳入心間。默默消化着這些信息，很快，莫蒙就知道了對方爲何遲遲沒有走出神殿，現在又如此作態的原因。

    對於不知道內情的人而言，這確實讓人難以接受。但對知情者來說，莫蒙只看出了諸神的無情。不過這很正常，他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

    不知什麼時候，本來還晴朗的天空中，太陽開始被雲層遮蔽。手握金令，莫蒙緩緩轉過身，人羣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適才收到神諭的喜悅已經沒有了，現在，看着跌倒在地的主祭，他們都知道，結果恐怕未必是什麼好事。

    也許神不願意拯救他們，這道金令就是拒絕。

    “諸位，神靈降下神諭，我將代爲宣讀。”

    面對人羣的目光，莫蒙神色沉重，卻又一片坦然。

    此刻，他就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欣然接受神靈降下的一切責罰。於是他將金令放在胸口，高聲念出神諭的內容。

    “過去，造物主普羅米修斯在神庭犯下大罪，他也對此供認不諱。神王對他進行審判，作爲懲罰，收回了對人類的賜福。”

    “如今，神王又將第一位女人潘多拉賜給另一位參與造人者，後覺的厄庇墨透斯，並額外贈給了他冥王哈迪斯的禮物。冥王叮囑他：這份禮物中包含有人間的苦難和災禍，你不得打開它。可最終，它們還是被釋放出來了。”

    “所以.”有人不安的問道：“大祭司，我們最近遇到的疫病，都是源自於潘多拉，源自於那個‘女人’？”

    “是的。”

    神色越加沉重，莫蒙微微點頭。

    “那神靈降下神諭，是打算幫助我們解決這些災難嗎？”又有人問道。

    “不。神王言出必行，當冥王的禮物在人間被打開，那就等於他允許了它們的存在，這已經無法挽回了。”

    “至於神諭最後的內容”

    將黃金令牌舉起，莫蒙開口說道：

    “神王統治天空和大地，海皇統治大海和風暴，冥王主宰地下的礦脈與冥界。”

    “因爲人類的緣故，冥王得以將他的威嚴散播在地上，這讓海皇深感不滿，所以，他將在今天，清除這個錯誤。”

    “清除錯誤，您指的是”

    “沒錯。”

    看着面前的人類，莫蒙平靜開口：

    “我們，就是這個錯誤。”

    ······

    寬廣無邊的大海上，一如往日般風平浪靜，這是接近海皇行宮的海域，些許神性的力量環繞在四周。

    當波塞冬將此地從遠古海神一系手中索要過來開始，就再也沒有過天災發生在這裏，畢竟他本就是【風暴】與【海嘯】的主宰。哪怕後者已經被獨眼巨人鑄造成了神器，也並不影響它主人的使用。

    不過這一天，這處安寧的海面下方，不知何時聚集了大量的黑影。而在海面上，波濤同樣托起了一個人影。

    人身魚尾，年紀很輕，看上去與波塞冬有三分相像，那正是海皇與安菲特裏忒的長子，半神特里同。

    此刻，他正手握一柄藍色的三叉戟。無形的力量在戟身上流動，海洋的深邃與憤怒，似乎都能在這間神器上面彰顯出來。

    “真是強大的力量神器，這就是真神的感覺嗎？”

    “過去的我真是弱小，在真正的神靈面前，不過是可以輕易被殺死的存在罷了。”

    神情迷醉，這是特里同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撼動大海的力量。

    在第三紀元，越來越多的凡物誕生，神靈也開始常常生出並非永恆的後代，他就是其中之一。

    作爲海皇的長子，特里同空有高貴的血脈，卻沒有相匹配的實力。哪怕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幾乎大多數神靈都對他以禮相待，可他還是覺得他們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的弱小嘲笑他就像凡物那樣可以被殺死。

    這讓他渴望力量的同時，也更加厭惡凡物了。

    “真是可惜，我只能擁有這件神器一會.”

    有些遺憾，沉醉在這種‘無邊’的力量感下，特里同不由輕輕揮舞手中的三叉戟。

    下一刻，凡是他視線所及的地方，百米高的巨浪憑空掀起，一切都是如此輕鬆寫意。神器在手，特里同甚至感覺自己的感官也被無限延伸，這片廣袤的海域彷彿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只要心念一動，就能隨之洶涌。

    這就是真神調動權柄的感覺，他們不需要知道如何做到，只要‘想’，權柄對應的事物就會迴應他們。這還是神靈的力量在海上也百不存一的原因，不然作爲用波塞冬【海嘯】神職爲原料鑄造的神器，它足以撼動千里海疆。

    這也是神器的寶貴之處，它們在強大者手中，能夠讓他們更強，但在弱小者手中，也具備着基礎的力量。【海皇三叉戟】雖然因爲波塞冬執掌的海域太過稀少，以至於距離【高等神器】還差了不少的距離，它也足以讓特里同擁有真正神靈水準的神權了。

    “哈哈哈，來——”

    大笑一聲，特里同將三叉戟高高舉起。大海上的水流立時聽從他的呼喚，翻滾起一波又一波的潮汐。

    而在浪濤中，那些原本潛伏在海面下的黑影也紛紛浮出水面。它們有的是原始海神蓬託斯之子，海怪之父的後代；也有的是在數次神戰中沾染了海洋神靈血液的生命，它們因神血擁有了更強的力量，也本能的服從血脈強大的神靈子嗣。

    低智，悍勇，猙獰，這些凡人眼中的魔怪們被海皇感召而來，如今又屈從在他的武器之下。

    摩挲了一下三叉戟，特里同很享受這種揮斥方遒的感覺，唯一的遺憾，就是海怪沒沒有太高的智慧。

    不過這也足夠了，握住神器，特里同用它向前一指，意氣風發的說道：

    “隨着海浪，殺光你們見到的一切活物——”

    “——不，等等。”

    突然想起父親的叮囑，特里同撇了撇嘴，但還是收住回了自己的話。

    還是有兩個不能殺的，神王對他們另有安排。對此特里同倒是沒什麼意見，畢竟都是神裔，與那些卑微的凡人不同。

    “那我再重說一次——除了叫皮拉和丟卡利翁的兩個神裔以外，殺光你們見到的一切活物。”

    咧嘴一笑，特里同模仿着父親的語氣，‘殺氣騰騰’的說道：

    “一個，都不要留下。”

    話音落下，在神器的力量下，滔天的巨浪向着地上涌去；嘶吼聲中，海怪們也跟着向前。

    在大地上，沒有了神力的加持，單純的海水未必能淹死所有凡人，可有了這些怪物就不同了。

    特里同相信，自己會很好的完成這次任務。甚至此刻，他已經在考慮怎麼多磨蹭一會了。

    “覆滅人類，我可不能做的太快了。”

    在衆多海怪的後方，坐在海水形成的‘王座’上，特里同暗暗思忖。

    “要是一下都給弄死了，等任務結束，神器就不屬於我了。”

    “好不容易有這樣一次機會，我可要多享受一下。”

    ······

    與此同時，靈界中，萊恩正在給白講解世界的種種。

    他正講到第三層靈界，萊恩告訴幼龍，作爲執掌心靈領域的龍類，日後那裏很適合她活動。

    夢靈界一邊作爲靈界的一部分，另一邊又和世間衆生的心靈與夢境交織，白可以在那裏看到世界的種種，瞭解生靈間的愛恨情仇。

    如果感興趣了，她也可以穿行在生靈的夢境中，到現實中親自接觸，體會凡物生活的感覺。

    “怎麼不繼續了？”

    突然，正聽的津津有味的幼龍擡起腦袋，看向不遠處的萊恩。

    在那裏，不知何時，萊恩停下了講述，而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嗯我要去處理點事情。”

    微笑迴應，萊恩轉而叮囑道：

    “你先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吧。不過記得，如果有除了我之外的人來到這裏，不要理會，他不會發現你的。”

    “我知道了。”

    清脆稚嫩的聲音來萊恩心中響起，幼龍隨即趴在一個龍蛋上，無聊的閉上眼睛。萊恩見此笑了笑，然後隨手將搭在椅子上的黑袍取來。

    答應的事情就要做到，人類即將毀滅，現在，他該去人間走一趟了。

    就是不知道，這一次，青銅人類的結局又會走向什麼方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