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劍和碎片

    明明是同一個人，前後不過瞬息，卻給了大洋神截然相反的感受。

    當面前的黑袍神靈的話音落下，俄刻阿諾斯突然油然而生一種發自內心的壓抑感。包裹着現世的大河河面無形間下降了三分，似乎受到了不可承受之重。

    這是大洋神第四次有這種感覺。曾經在遙遠的第一紀直面天父的時候，百年前面對‘克洛諾斯’的時候，以及不久前那個疑似原始神的黑影。可那三次，他都不是一個人直面這種壓力。

    但現在，沒人能擋在他前面了。

    “你要做什麼，你要在這裏與我爲敵嗎？”

    壓下心頭的悸動，俄刻阿諾斯不知道面前的神靈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神的力量是天生的，他總不會和克洛諾斯一樣，也莫名其妙的突破了先天的界限吧。

    神力被調動起來，水流在手中化作長矛，大洋神威脅的說道。然而在他的面前，萊恩卻絲毫沒有止步的意思。

    右手上，黑環越發深邃了。自打【輪迴之井】被建造出來，這份被昇華過的【死亡】就一直作爲它的一部分而存在着，萊恩還從來沒有單獨嘗試過它的力量。

    現在，它被臨時抽取了出來，只留下了一小部分用以維持輪迴的穩定。用它殺死神靈，那肯定是做不到的，但它究竟能產生什麼樣的效果，也着實讓萊恩有些期待。

    “與你爲敵，伱想多了。”

    平靜的說道，還不待對面的大洋神主鬆一口氣，【死亡】的權能就化作一柄長劍，被萊恩握在手中。

    他確實沒打算和對方爲敵，畢竟——

    “畢竟與我爲敵，你還不配。”

    錚——

    黑劍高舉，劃過虛空，下一刻，凡是它運行軌跡上的一切都突然安靜下來。氣流，水分，光線，甚至是空間，它們在一瞬間被偉大者力量加持下的【死亡】殺死了，失去了自身在世界中存在的一切痕跡。

    而直面這一劍的大洋神已經顧不上理會萊恩之前的話了，他只感到一股驚懼感在內心生出，直覺告訴他，絕對不能讓這一劍落在自己身上。

    “萊恩，這是我的領域！”

    恐懼化作憤怒，憤怒激發力量，當泰坦神靈的本能被激發出來，俄刻阿諾斯一聲怒喝，長河之水隨之倒卷。

    被神力侵染的河水向着黑劍涌去，大洋神能夠辨認出來，這把劍並非什麼神器，只是某種權能的臨時具象罷了，和他手中凝聚的長矛沒有什麼區別。

    沒有神器的加持，對方怎麼敢在環世之河上與自己對抗？！

    “你的領域？”

    “現在，是我的了。”

    微微用力，在萊恩的面前，環世之河的河水伴隨着泰坦神靈的長矛洶涌而來，可他只是握住劍柄，緩緩下壓。

    下一刻，長矛也好，擋在他面前的河水也罷，它們都隨着黑劍的接近而一寸寸的‘死去’。在萊恩的對面，俄刻阿諾斯驚恐的發現，自己與這一部分‘河’的聯繫似乎被暫時的抹去了。

    “啊——”

    一聲怒吼，還包含着幾分痛苦，長河之水爲之暴動。但這種本能的反擊顯然沒有什麼用處，在黑劍的劍鋒面前，巨浪被切開，波濤被壓滅，直到最後，它直接斬到了那彷彿虛空凝成的‘河道’上。

    轟——

    長河震動，大洋神神權的象徵就這樣被直接擊中，這帶給他的痛苦一點都不亞於曾經的太陽。可萊恩握劍的手也終於遇到了阻礙，似乎以他眼前的力量，並不足以造成更進一步的破壞。

    畢竟環世之河的河道並非尋常，它實際上是作爲現世邊緣的屏障存在的。它不是實體，而是某種概念上的存在，因而使其很難被接觸，更遑論破壞。

    “不，【死亡】的力量，哪怕還不圓滿，也遠不止於此。”

    雙目微眯，也許是大洋神真的運氣不好，萊恩原本對【死亡】的理解其實並不深刻，可之前他從對方身上感受到的那種破敗之意卻給了他一些靈感。

    雙手握住‘劍柄’，萊恩試着將那種感覺用靈性的神權復刻出來，加持在劍鋒上。

    那種昏黃寂滅的感覺似乎和死亡的神權十分契合，以至於萊恩明顯能夠感受到，手中黑劍就像魔力被構築成巫術一般，威力猛的上升了三分。

    滿意的一笑，然後向下用力一壓。

    “開——”

    一聲輕喝，最終，在大洋神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伴隨着一道震盪源海的巨響，劍鋒終於繼續下沉。

    長河被切開了，衰敗與終末的力量順着切口向着河道的上下兩側不斷蔓延。萊恩能夠感覺到，因爲【死亡】的侵蝕，環世之河也不再‘圓滿’，甚至這股力量還在順着現在的時空向過去和未來延伸，欲要將這條長河徹底的，永恆的截斷。

    但很遺憾，【生命】也好，【死亡】也罷，它們處於靈界的部分都是在融合與昇華後才達到偉大，使它們合一的造物成爲【創世神器】的。而且它此刻的使用者，也談不上完整的偉大神力。

    分開的力量雖然也很強，但顯然遠不具有這種橫斷萬古的絕對性，何況這畢竟只是從【輪迴之井】中臨時抽調的力量，而非一件真正由死亡之力鑄造的天成神器，因此萊恩能夠感受到，這種對過去未來的侵蝕很快就後繼無力，被迫終止了下來。

    但粗略一算，這一劍造成的破壞，至少影響了上下三百年。

    “萊恩？！你怎麼在這，你做了什麼！”

    一聲驚呼，當萊恩這一劍落下，源海起伏沸騰，而在現世的遠方，一道藍光也正向這裏接近。

    那是原水女神泰西斯，在大洋神留在世界邊緣的神宮中時，就是由她來執掌大洋神系的。她本來正在與子女商討事情，畢竟近幾十年神王將大陸東部的一部分化作了禁區，禁止大洋神系的河神湖神們靠近那裏，可在感受到丈夫突然調動神力後，女神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

    泰西斯匆匆而至，她本以爲大洋神是在‘那裏’遇到了什麼意外，亦或者和之前到來的黑暗之主再次起了衝突，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面前只有踏在長河上空的萊恩，與他手中緩緩散去的黑劍。

    在他的面前，一道散發着死寂氣息的裂痕橫斷了長河，那裏已經絲毫感受不到屬於俄刻阿諾斯的氣息了。

    長河的‘截斷’不是物理意義上的，因爲河水依然可以流過那裏。但是這段接近百里長的河段卻給人一種不詳的感覺，因爲它太安靜了。

    上下游的河水依然奔涌，甚至因爲主人的痛苦越發澎湃，但只要流經這一河段的水，就無聲的平靜下來。

    巨浪被平息，波濤被消弭，好像河水一旦跨過一道無形的‘線’就死去了，直到流出另一端的‘線’才能活過來。甚至原水女神能夠感覺到，自己【水】的權柄明明還在，但對面前這段被截斷的河流卻沒有了絲毫感應。

    雙方之間像是被阻隔了，而以她當下的力量，遠遠不足以擊穿這道阻隔。如果想讓一切恢復原樣，那就只能用以百年計的時間去消磨它。

    “【死亡】，果然是這世界上最擅於毀滅的力量之一。”

    有些驚歎，萊恩身爲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到了。

    他沒有想到，在單純的破壞力方面，這份神權居然擁有着如此可怕的表現。也就是【死亡】距離偉大的領域還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不然他甚至懷疑，立身在偉大級頂峯的【死亡】權柄甚至有可能永久性的殺死一個神靈對自己權柄象徵物的掌控，或是將它化作另一個東西。

    比如被【死亡】殺死的【太陽】，也許太陽本身不會被毀滅，但卻很可能由一個給萬物帶來生機的光體，變成帶來衰敗的存在。到那個時候，本來的太陽神是會失去自己的神權，還是跟着被迫發生改變，那就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難怪卡俄斯的【死亡】天生如此弱小，這種終結萬物的力量，簡直就是在挑戰世界的秩序。

    “不過現在，這裏確實變成‘我的領域’了。”

    感受着腳下被死亡之力臨時轉化的河道，萊恩轉過身，他沒有理會趕來的原水女神，而是看向了俄刻阿諾斯。

    大洋神的身上此刻同樣蔓延着一道黑線，那是神權象徵反饋到神體上的傷害。他的神力正源源不斷的向着黑線涌去，然後又被瞬間消磨殆盡。

    就如同萊恩腳下的河道一般，一百五十年內，這道傷口都難以癒合，會一直給它的主人帶來傷痛。

    當然，有着自己妻子的幫助，這段時間或許能夠縮短一些。

    “所以現在願意告訴我了嗎，這裏究竟有什麼，你又遇到了什麼？”

    面色平靜，萊恩開口詢問道。

    “.呼——這是什麼力量，你對我做了什麼？”

    然而意外的是，哪怕喘着粗氣，俄刻阿諾斯依然答非所問。似乎哪怕挨了一劍，他依然心有顧忌。

    “.看來我還是太好說話了。”

    “也許只有在烏拉諾斯那樣的神面前，你才會明白，什麼是你該做的事情。”

    面色冷淡下來，萊恩的右手上長劍再度凝聚。

    這裏已經可以被認爲是現世以外了，因此無論他做什麼，理論上都不會有什麼事。除非他打算把整條環世之河徹底拆掉，不然死板的法則只會對此視而不見。

    而他很確定，一次區區幾百裏的河道，他就是再斬上一百劍，對於長河本身來說也無傷大雅。

    畢竟作爲現世邊緣的屏障，單就穩定程度上看，環世之河比之大地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完全不用擔心一不小心把它給搞壞了。

    於是再次舉起長劍，萊恩正欲斬下，可一道喊聲終止了他的行爲。

    “等等，我知道那裏有什麼，而且我還知道，無光之域的主人已經朝那邊過去了。”

    “作爲原始神，他只比俄刻阿諾斯晚了一點發現那裏。只是他暫時還進不去，但如果你耽誤的時間太久，那可就說不定了。”

    匆忙趕到，原水女神顧不得思考萊恩爲何如此強大。現實已經擺在這裏，對方雖然給她的壓迫感比那位黑暗之主還差上一些，但對大洋神造成的傷害卻是反過來的。

    那位原始神在趕來的時候也順手把一旁的‘螻蟻’給趕了出去，可挨了對方一擊，俄刻阿諾斯很快就恢復了。相比之下，這段死寂的河道才是真的存在威脅。

    抹消神靈的權柄，哪怕只是暫時的，這也足夠可怕了。畢竟任何‘暫時’搭配上足夠的力量和無盡的時間，都能變成‘永久’。

    “厄瑞玻斯？”

    動作暫止，萊恩心中一動。聽到黑暗之主的名字，他其實意外也不意外。

    如果說環世之河是大地與海洋的邊緣，那兩位原始神的領域就是冥土的邊緣，塔爾塔羅斯更是直接在世界概念上的下方。離得近自然發現的早，這沒什麼可奇怪的。

    不過他本來還打算略做試探後邀請倪克斯一道探索這裏，可現在看，他只能自己一個人先上了。

    “所以說那裏到底有什麼？”

    沉聲開口，萊恩手中的黑劍卻沒有散去。大洋神似乎想要出言阻攔，可最終還是沒有出聲。

    他之前就是被黑暗之主警告了，因此才對此諱莫如深。可他現在也意識到，雖然那位隨手將他擊回大海的原始神很可怕，但在體驗了下萊恩的一劍之後，他發現對方也未必就差到哪裏去。

    而一個就在他的面前，另一個還遠得很，該怎麼做，自然不需要考慮，何況他已經挨了一劍。

    “關於這一點，其實我們也不是十分清楚，因爲當時我趕過去的時候，那裏就已經被卡俄斯法則的鏈條封鎖了。”

    微微搖頭，泰西斯緩緩說道：

    “我只知道，那似乎是一大片殘破的碎片，有的大，有的小。它們似乎是因爲百年前東海上的動盪，因而不知怎麼撞入了這裏，不過”

    “不過什麼？”

    見狀，萊恩追問道。

    “不過它們的氣息都很奇怪，就像它們那破碎的樣子，從裏到外散發着一種衰敗的感覺，有的還給我一種莫名的威脅感。我不知道那裏究竟有什麼，因爲我們還沒等到卡俄斯的法則鏈條衰減到可以進入的程度，就被隨後趕來的厄瑞玻斯殿下趕出來了。”

    “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了。”看向萊恩，泰西斯誠懇的說道：“所以你是否可以撤回這股力量了。”

    原水女神指的是長河河道上的死亡之力，萊恩聞言眉頭一挑，卻不爲所動。

    他和大洋神本就談不上友好，現在在自己武力的脅迫下，對方才肯回答問題，他更不會對此一笑置之。

    “這道劍痕就當是一個教訓吧，俄刻阿諾斯，就連蓋亞都不曾宣稱大地上不允許其他神靈經過，神王都不拒絕我在世間行走，又何況是你呢。”

    “就讓它留在這好了，這樣我回來的時候，至少是從‘我的領域’上返回的。”

    黑劍散去，既然已經知道了異動的源頭，萊恩也不再遲疑。他最後看了眼兩位泰坦神，然後化作一道銀光，拂袖而去。

    在他的身後，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兩位神明默默無語。先是克洛諾斯不知爲何突破了界限，又是曾經並不強大的萊恩突然展露出了可怕的力量，‘短短’百年間，原本熟悉的卡俄斯世界似乎顯得有些陌生了。

    這一刻，大洋神油然而生一種對更進一步的渴望。

    如果是其他神靈，渴望也就只是渴望，可他不同，他是有這個機會的。

    只要他能徹底統治大海，再與泰西斯在神權上產生更親密的交互，那作爲世界一切水的主宰，他就有可能觸及那一步。

    畢竟卡俄斯的地與水，本就是凌駕在風和火之上的，哪怕一分爲三，都造就了三個在強大神力中非同一般的神靈，甚至還有數十位真神和數不盡的地域神，如果能將它們集合起來，那力量未必就比屢遭重創的蓋亞要來的弱小。

    “我記得你說，宙斯在大陸東部劃了一片禁區？”

    沉默片刻，忍着傷痛，大洋神詢問道。

    “是的，那裏禁止任何神靈靠近，我們的子女也不例外。”

    點點頭，女神迴應道。

    “不管那裏有什麼，等我傷勢恢復，就親自去那裏看看好了。我總得知道他在做什麼，才能清楚他會不會在我對波塞冬下手的時候插手其中。”

    “也好，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拂過丈夫胸口的黑痕，其中蘊含的力量讓泰西斯的手都有些刺痛。

    諸神對死亡還是很陌生的，尤其是如此強大的死亡。他們的思想還停留在單純的凡物之死上面，因此這種似乎能讓萬物終亡的力量，着實讓人心驚。

    “宙斯啊，我們的養子，他確實不會作爲神王插手大海，這也是他身爲誓言的守護者對我做下的承諾，但他絕不會願意看到大海歸於一統。”

    “爲了防止奧林匹斯的神‘主動’幫助波塞冬，我們確實該去看看他在做什麼。如果被發現了，就當我們是去尋找墨緹斯的吧。”

    提起自己那個失蹤的女兒，兩位泰坦神靈卻好像並沒有什麼擔憂或憤怒的情緒。原本的神話中，大洋神夫婦就沒有因爲墨緹斯與神王產生過矛盾，他們現在其實也沒打算深究。

    那個被宙斯的甜言蜜語矇蔽了理智的女兒，已經不被他們視作自己人了。現在，對方只配作爲一個藉口存在，用以幫助她的父母完成自己的目的。

    ······

    離開了環世之河後，萊恩第一次踏足了這接近世界以外的地方。

    說是世界之外，但其實這裏與沒有天體的星空有點像。行走在其中，除了身後越來越遠，越來越渺小的環世之河外，萊恩幾乎看不到其他的東西。

    嚴格說，這裏其實依然屬於卡俄斯世界的範疇，因爲這裏是‘有’的。真正的世界以外，稱它‘混沌’也好，‘虛空’也罷，那都是‘無’的。

    無中生有，就是一個世界誕生真正的推動力，也是違背了萊恩前後兩世所在世界底層邏輯的奇蹟。

    而那真正的‘無’，也是現在的萊恩甚至是靈界都無法直接接觸的東西。只有像卡俄斯這樣完整的世界，才能在‘無’中錨定自己，甚至是從中汲取力量。

    而萊恩此行要尋找的東西，似乎就是來自世界以外的‘無’，如同他那來到卡俄斯的靈魂一般，本不屬於這裏的造物。

    “沒有什麼是憑空產生的，太陽與東海的碰撞，真的是造成這場變動是源頭嗎？”

    心中思索，或許並非如此。

    萊恩覺得，也許自己做過的其他事情，才是這一切的誘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