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朕向來知你,愛你,爲什麼…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望春華秋實字數:3041更新時間:24/06/26 14:07:09
    浮雲飄渺,湛藍的天色漸深,彷彿潑上一筆濃墨重彩的鯨藍色的墨。

    大內皇宮,御書房中。

    皇上趙煜頭戴龍冠,身着明黃色龍袍,束蟠龍腰封,掛蟒形玉佩,渾身上下,一派清貴華然。

    他氣場強大,神情剛毅;冷峻的面目,沉鬱的眼神。冷眼望去,似乎消瘦了許多,而微蹙的龍眉,緊抿的嘴脣更爲他增加了幾分凌厲的味道。

    馮朝英正在向皇上彙報着審理綺霞閣鬧刺客之事的來龍去脈:

    靈妃與兩個貼身侍女都已招供,那天晚上凌雲及其同夥杜正海二人夜闖皇宮、求助靈妃,以想方設法混跡宮中、從而查找太子之案的證據。

    正在計議之時,袁超及侍衛周山經過,並發生了激烈衝突;袁超藉機要挾,意圖淫辱皇妃——激憤之下,凌雲二人殺死袁超與周山兩人,然後……

    馮朝英字斟句酌地把那天晚上綺霞閣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其中不免有些許對靈妃的辯護之語及對袁超、周山二人的微辭乃至譴責之言。

    說完了,他緩緩擡起頭來,帶着幾分探究與打量小心翼翼望了一眼皇上道:“聖上……”

    皇上臉色變得極爲難看,望向馮朝英的眼神亦愈發地晦澀難懂。

    他默默回轉身,出神地望着御書房牆壁上那副雕龍走鳳的壁畫,半天沒有說話;背影的線條亦變得沉重而僵硬。

    “朝英,隨朕去冷宮一行。”沉吟良久,他終於艱澀地開了口。

    他的聲音低沉暗啞,彷彿塵封多年的井窖,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積塵。

    馮朝英見皇上臉色晦暗,目光森冷,哪敢再說什麼,只恭恭謹謹地應了一聲。

    冷宮內,孤寂冷清,青燈照壁。

    靈妃神色懨懨地枯坐在几案前,雲髻半偏, 往日綢緞般的青絲也變得凌亂鬆散,臉側幾根長髮無緒垂落着。

    她玉容寂寞,臉色憔悴,一雙原本明眸善睞的剪水瞳子黯淡無光,只是凝然望着對面雪白的牆壁發呆。

    繡菊與彩萍兩個侍女守在旁邊,亦是神色枯槁,雙目紅腫,不時地長吁短嘆。

    這時,外面守門的小宦官進來稟報:“靈妃娘娘,聖上來看你了。”

    靈妃聞言,眼睛裏倏忽跳過一抹瀲灩的光彩,但旋即消失了。

    皇上在馮朝英等人的陪同下走了進來;靈妃默默起身拜見皇上。

    皇上吩咐左右都退下,偌大的廳中只有皇上與靈妃兩個人。

    皇上見靈妃螓首低垂,梨花帶雨,只覺心如刀絞,輕聲道:“你……還好嗎?”

    靈妃脣淡眼潤,一副柔弱無依的可憐模樣,只是凝噎,並不說話。

    皇上死死盯着她,眸子裏透出的光冷得瘮人,幾乎是一字字擠出牙縫道:“朕向來知你,信你,疼你,愛你,沒想到你竟然……我只不明白,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靈妃目光忽然變得堅定起來,沉聲道:“聖上,你想聽臣妾說實話嗎?”

    皇上怔了一下,“你這話什麼意思?”

    靈妃仰起頭,清了清有些晦澀的嗓子,“八年前,臣妾的姐姐莫秋靈受奸人陷害,慘遭橫禍;臣妾的父親亦客死他鄉——臣妾當時一介弱女孤苦無依,若非呂大人秉公執法,凌統領出手相助,臣妾的海底冤仇又怎麼會昭雪,臣妾又怎麼會有幸得見聖上龍顏?

    “人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臣妾雖然鄙陋無知,但這點道理還是懂得。如今呂大人遭奸人陷害,身負千古奇冤,命懸一線;而凌統領又被逼得走投無路、上門求助,臣妾若是拒絕,豈非忘恩負義之人?所以臣妾方斗膽應下了此事……”

    “你怎麼知道呂文正是冤枉的?”皇上目光冰冷如霜,神色陰沉而戒備,“他包藏禍心,謀害太子,而你居然敢替他說話;還與凌雲等一干亂臣賊子勾結一氣,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來!莫水靈,你難道不想活了嗎?”

    靈妃神色凜然,毅然道:“聖上,終有一天會有證據證明呂大人是冤枉的,凌統領更是忠肝義膽的良臣義士;謀害太子的另有其人,聖上千萬不要被身邊某些奸佞之臣的讒言矇蔽了……”

    皇上眸色血紅,眼底涌動着近乎狂躁的怒意,厲聲道:“靈妃,你要是再敢說出這些有天無日的話來,休怪朕對你不念舊情!”

    靈妃怔了一下,一滴眼淚墜在眼尾將落未落,看上去有種楚楚可憐、又兀自倔強的美,“臣妾這條賤命又值什麼?只求聖上能重審呂大人之案,還太子以公道,還呂大人以清白,還天下蒼生以真相——否則,大宋的江山社稷危矣!”

    “住口!你……你……”皇上臉色鐵青,顫手指着靈妃,一時說不出話來。

    靈妃此時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她目光沉着地望着皇上,一語不發,只靜靜地等着他宣佈決定自己命運的旨意。

    皇上久久望着靈妃那張美麗平靜的臉,只覺心亂如麻;不由輕噫一聲,轉身而去。

    衆人遠去了,房中只剩下靈妃主僕三人,孤零零地淚眼相望。

    繡菊泣道:“娘娘,您這又何必?您已是自身難保,卻還要一心一意爲他人出頭,現在惹怒了聖上,只恐是凶多吉少了!”

    莫水靈木然道:“我已心如槁木,生死於我來說已不重要了,若是能爲呂大人昭雪冤情而略盡綿薄之力,幸何如哉?

    “如今我只放心不下你們兩個,你們跟隨了我這麼多年,與我同心同德,親如姐妹,到頭來我非但不能提攜你們,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反而連累你們同我一起受苦,我……我……對不起你們……”

    她哽咽着說不下去了。主僕三人哭作一團……

    夜已經很深了,皓月隨雲流動,忽明忽暗。寥落宮中,朱窗半開,晚風輕拂,沁來絲絲涼意。

    莫水靈孤獨地坐在窗前,出神地望着窗外悽清如水的天階夜色,望着深藍天幕上那輪如鉤的彎月,一片惆悵。

    往事歷歷,如在昨天。感傷之下,她不由輕輕吟道: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淚眼朦朧中,閃動着杜正海那熟悉的影子,她不由喃喃道:“海兒,不知在有生之年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院門忽然“咔”的響了一下,雖然動靜輕微,但夜闌深靜,那聲音傳入耳中,卻極爲清晰。

    莫水靈呆了一下,覺得面前一縷清風掠過;幽黑的夜色下人影一晃,翩若驚鴻,只一閃便到了她的面前。

    她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擡眼,視線便猝不及防撞到了一雙正俯視着自己的男子的眼睛。

    兩人的視線對上,他的眼神意味深長,瞳孔是幽深的黑色,帶了些許柔情;卻又清清冷冷,燦若星辰。

    晦暗的月光灑了下來,窗前樹影婆娑。

    她的身後是搖曳的宮燈,她揹着光,大半張臉被陰影覆蓋住,那雙鬱郁秋水般的眸子卻被襯得越發明亮。

    她目不轉睛地望着對方的臉,忽然笑了起來,眼睛彎如天上的新月,晶瑩剔透。

    那人身形一旋,已從窗口跳入房中,又反手關上窗戶,拉着莫水靈來到燈影下,顫聲道:“靈兒,你怎麼了,是我啊!……”

    莫水靈心裏那塊一直強撐着的堅強再也支撐不住塌陷下來,眼淚不爭氣地在眼眶裏打着轉,哽咽道:“真的……是你麼,海兒?我不是在做夢嗎?……”

    杜正海含淚點點頭。

    莫水靈目光氤氳,一動不動凝滯在他的臉上,那瞬間她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恍若隔世。

    翻過歲月和時間的涌流,曾經那個肆意飛揚的青年,和面前這個英俊深情的男人再次重疊。

    過去的畫面如洪水猛獸般洶涌而來,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直如百爪撓心般充斥着她的情感,多日來的壓抑與委屈更如開了閘的洪水般一瀉不可收拾。

    她不顧一切地探出雙臂,緊緊抱着杜正海泣不成聲。 一對有情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須臾之間,天地皆非……

    良久,莫水靈回過神,問道:“對了海兒,你怎麼會來這裏?”

    “說來話長了。”杜正海額前稀碎的發半掩着修長的眉,黑眸溫潤,眉宇間透着柔和。

    “上次我們協助凌兄劫監反獄營救呂大人,後來在混戰中失散。近日來我除了四處打探凌兄、練南春他們的下落,最擔心的便是你的安危。

    “後來經過多方打探,得知你因爲那天晚上綺霞閣鬧刺客之事受到牽連,處境堪憂,於是便來了。”

    莫水靈心激靈一下,立時從朦朧與夢境中過渡到現實,急聲道:“這些日子來外面風聲這麼緊,你卻單槍匹馬闖到這裏來,不要命了?——什麼也別說了,馬上離開這裏!”

    “我當然要走,但前提必須是你與我一起走——”

    杜正海深沉的眸子裏隱含着逼視與壓迫,語氣決絕道:“靈兒,我今天晚上來這裏就是爲了救你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