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凌雲:我寧願你不是我的父親…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望春華秋實字數:3168更新時間:24/06/26 14:07:09
    何禹廷自從那日從郡馬府回到府裏以後,一連數日以來總是心煩意亂,悶悶不樂。

    腦子裏總是回想着在郡馬府裏遭遇的情形種種,想着那個護身符,想着當時無意中滴血認親的情景,想着凌雲左臂上那個暗紅色的、麒麟形狀的胎記……

    他在壓制與沉悶了一段時日之後,最終還是抑制不住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與惶惶不安的情緒,似乎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似的,來到刑部尚書府見過了呂文正。

    於是就發生了前面的一幕。

    此刻面對着離散多年、相逢相知卻不能相認的親生兒子,何禹廷只覺地百感交集,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只是低着頭,小心翼翼地爲他一圈圈解着健美而堅實的胸膛上那厚厚的繃帶,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複雜不明的情緒。

    在爲他清洗傷口、搽抹藥水時,凌雲強忍着傷痛,盡力剋制着不讓自己吭出聲來。

    最後,他爲他包紮傷口。不知爲什麼,他只覺得自己的手抖得厲害。

    當他擡起頭時,正與凌雲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碰在一起。他看到,凌雲的眼神也是那樣的複雜、痛苦。

    傷口包紮好了。何禹廷對劉六先生道:“劉先生,請你先迴避一下,我有話與凌統領說。”

    劉六先生應了一聲,退出去了。

    房中只有何禹廷與凌雲兩個人。何禹廷道:“對了,本宮此來還要還你一樣東西。”說着把那只護身符拿了出來,舉到凌雲面前。

    凌雲瞅見那護身符,神色一下子變得極爲難看,望向何禹廷的眼神也越發晦澀難辨。

    本來經歷了一系列的打擊之後,他已變得麻木不仁,對一切都淡漠之極,似乎沒有什麼能令他心中再掀起什麼波瀾。

    可是此時見何禹廷忽然把這個護身符拿向他看,他立時覺得自己心頭狂跳,周身的血忽的一下都涌到了頭頂上面。

    他的嘴張了張,欲言又止。

    何禹廷目光灼灼地瞅着他的神色變化,一字一頓道:“這個護身符是你的嗎?”

    凌雲默默望着眼前這只光華四射的護身符,心中五味雜陳。矛盾與痛苦在吞噬着他的心,他輕輕緩了口氣,終於道:“是的。”

    何禹廷步步緊逼道:“是……誰交給你的?”

    凌雲默然道:“是我的母親。臨終前,她……她……”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彷彿風中飄着的破碎羽毛,隨時就要散去。

    何禹廷呼吸有些急促道:“她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是的。”

    “那麼說,你早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凌雲眼底情緒劇烈地一顫,忍不住發着抖,嘴角扯出一個慘淡的笑意。

    何禹廷眉心一緊,臉上的肌肉痛苦抽搐着,激動道:“那這麼長時間以來,你爲什麼一直不肯認我?”

    凌雲哼了一聲,把頭扭向一邊。

    何禹廷呆呆地望着他,幽暗的眸底似乎正醞釀着風雨欲來的驚濤駭浪。他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其實這樣也好,倒省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凌雲咬了咬嘴脣,沒說話。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一雙大手緊緊掐住了什麼,傾刻間收縮成了一團,密密麻麻針扎似的疼痛着。

    何禹廷忽然道:“你爲什麼不說話?見到你的親生父親,你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與喜悅麼?”

    凌雲面色緊繃,冷冷道:“我寧願你不是我的父親。”

    “你!……”何禹廷只覺一股怒火直衝腦門。

    他沉靜了一下自己浮躁的心緒,重重嘆了口氣道:“唉!我何禹廷前一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上天要這樣作弄我?”

    凌雲冷笑道:“你是做過不少孽事,但不是前一輩子。想想你曾經的所作所爲,你就不覺得愧疚嗎?——哼,這都是你的報應!”

    何禹廷怒道:“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說杜家那檔子事嗎,這怪得了我嗎,都是那賤人無恥,自甘下賤,送上門來的!……”

    凌雲激動道:“對,她是無恥,你卻卑鄙!你過河拆橋,玩弄夠了她又將其一腳踹開!你逼得她一家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你說你這種行爲又與那些魚肉鄉里的劣紳惡霸有什麼區別?

    “哼,只因爲你何大人身居顯赫,就可以依仗權勢、胡作非爲嗎?捫心自問,你就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凌雲一時激憤,未免有些口不擇言了;何禹廷立時怒不可遏,揮手一記耳光打了凌雲臉上!

    凌雲毫無防備,身子一個趔趄,俯伏趴在了牀上。胸部的傷口又被扯動,鑽心徹骨地疼痛起來。極度的虛弱使得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好半天都爬不起來。

    何禹廷的心痛苦地抽搐起來。他顫抖着手扶起了凌雲,望着他那張蒼白無血的臉,哽咽道:“對不起,方纔是我太衝動了。”

    凌雲擦去嘴角的血跡,輕輕一笑道:“不,是我方纔說的話太重了……”

    何禹廷靜下心思,思忖了一下,忽然蹙了蹙眉頭道:“志超,我問你一件事,你可能如實回答我麼?”

    望着何禹廷那雙犀利如炬、能穿透他心扉的眸光,凌雲的心不自覺地悸動了一下,“什麼事?”

    何禹廷躊躇了一下道:“數日前,杜正海被關押天牢待斬,臨行刑前的那天晚上,那個闖入天牢、意圖劫獄救人的黑衣蒙面人,到底是不是你?……”

    凌雲低着頭半天沒說話,良久才緩緩擡起頭,苦澀地望了對面的人一眼,幾乎是一字字地擠出牙縫道:“如果我說,那個人不是我,你會相信嗎?”

    何禹廷避而不答,他雙脣緊抿,聲音低沉道:“那我再問你,那次本宮接到舉報,帶着應武師等人去正陽樓抓拿杜正海;當時賊人就要伏誅了,緊要關頭是不是你發暗器擊中了應武師的手腕,才讓杜正海走脫的?”

    凌雲淡漠地掃了他一眼,溶溶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他避開何禹廷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只不說話。

    何禹廷又道:“還有,法場行刑那一天,練南春被人救了,應武師前去緝兇,之後便一去不復返,再無音訊。凌統領可知道他的下落嗎?”

    凌雲顯得有些不耐煩了,“何大人這話什麼意思啊?”

    何禹廷道:“明人不做暗事,你又何必放着明白裝糊塗。放眼天下,以應武師的武功,能殺得了他的又有幾人?那日本宮雖然晚到一步,可是山上發生的一切卻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凌雲瞳孔驟然一縮,“哦,原來何大人早已在山上設了眼線。”

    何禹廷眯了眯狹長的眸光,不急不緩道:“志超,你要不要聽聽當時事情的全部經過啊?”

    凌雲沉下臉來,眼神冷厲,斷然道:“不必了!好吧,我承認,那天晚上意圖天牢劫獄的黑衣蒙面人的確是我,那次在正陽樓暗中協助杜正海脫身的人也是我,而且應傳霖也是我殺的……

    “所有的罪狀我都已供認不諱,何大人可覺得滿意了?如果還不滿意的話,您可以立即將我送到刑部大堂,是殺是剮凌雲聽憑處置!”

    何禹廷道:“面對死亡,你就一點也不怕?”

    凌雲木然道:“現在,我的心已經死了……”

    何禹廷說不出話。

    何禹廷喃喃道:“志超,其實你還是個好孩子。可是我卻不明白,我們爲什麼不是一路人?——唉!方纔你說的也對,我現在寧願我們不是父子!”

    凌雲心一涼,遂冷冷道:“你當然也可以不承認這一切,因爲沒有人會逼你。”

    何禹廷道:“對啊!這件事除了你我二人,並無第三人知道。只要你不說,我不說——”

    他忽然頓住了,他看到凌雲正目光凜然地望着他,那眼神直勾勾的,令他幾分發怵。

    他不由尷尬地笑了一下道:“志超,你怎麼了?難道你不同意我的提議麼?”

    凌雲沒有回答,只是面無表情道:“何大人,我累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您請便吧。”

    何禹廷眉毛揚起,“凌統領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凌雲冷冷哼了一聲,不說話。

    何禹廷呆了半晌,才重重嘆了口氣,轉身向門外走去。到了門口,他又回過身來,沉聲道:“答應我,不要把我們之間的事情說出去,好嗎?”

    凌雲默然望着他,不發一語。

    何禹廷又道:“只要你能守住這個祕密,我向你保證,以前發生的那些事情我都不會再追究了。”

    凌雲冷笑道:“何大人是在要挾凌雲麼?”

    何禹廷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隨你怎麼說吧。”

    凌雲忽然笑了起來,笑聲低沉,淒涼,“何大人,你以爲我多想承認你我之間的這層關係嗎?告訴你,別說現在你這樣求我,你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去承認這一切,我都不會答應的!——現在我的話說完了,你也可以放心了是麼,何大人?”

    何禹廷心中卻矛盾極了,囁嚅道:“志超……”

    凌雲的臉色黑得掉墨,猶如寒冬臘月的冷風夾雜着冰渣子簌簌砸來,“你什麼都不要說了——雨竹,送客!”

    何禹廷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他輕噫一聲,終於還是走了出去。

    空蕩蕩的房中此時只有凌雲一人。他心裏已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不由仰起了臉,眼淚卻再也止不住了。

    這時,他無意間又瞥到了牀上那個刺得他眼睛生痛的護身符,不由滿腔憤懣,伸手一把抓了起來,徑自衝着對面的牆上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