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杆天地秤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沉舟釣雪字數:2460更新時間:24/06/26 14:06:54
    大周仙歷,七百二十五年。

    一場秋雨突如其來,將宿陽城的大街小巷洗刷了個乾乾淨淨。

    宋辭晚發現自己穿越了。

    確認這一點的時候,她手裏正拎着一兜豚妖的肥腸,茫然無措地站在長街的青石板上。

    四周行人紛紛躲雨,她卻靜立不動,一雙眼睛只盯着長街兩邊聳立的亭臺樓閣,古韻風景,像是一隻傻掉的落湯雞。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大周仙朝,有人,有妖,有神仙鬼怪,還有魔頭橫行世間!

    武者劈山斷海,大儒落筆成真,仙人呼風喚雨,佛陀金身不朽。

    只可惜強者那麼多,卻又都是那麼遠,天災魔禍依舊不斷,百姓皆苦。

    她的原身在宿陽城府衙下屬的煉妖臺領了一份小差事——

    別誤會,不是什麼斬妖除魔的差事,她真正工作的地方是煉妖臺浣洗房,洗的不是旁物,正是妖魔屍身,污穢戾氣!

    死去的妖魔渾身是寶,不論煉丹煉器,甚至畫符做法,都能用得上。

    可是妖魔雖死,戾氣猶存。如果直接用來煉丹煉器,或者畫符,難免會生出各種變故,煉出來的東西也往往會受到污染,無法使用。

    這個時候,浣洗房的設置就順理成章了。

    畢竟,丹師符師煉器師們的時間精力多寶貴啊,又哪能浪費在洗妖這等小事上?

    設置一個浣洗房,招募凡人洗妖,還能給許多沒着落的凡人一條活路呢,如此善舉,誰見了不得誇一聲在世功德?

    只除了,在浣洗房打雜的凡人由於長時間經受戾氣侵蝕,身骨神魂被污染損壞,往往都活不過三五年,容易死於非命以外,好像也沒別的毛病。

    這世道,活不下去的凡人就像雨後的韭菜,沒了一茬總還有新的一茬使勁往外冒。總有那走投無路的將心一橫,跪在煉妖臺外,求着籤一份浣洗房的雜役契書。

    是的,就這洗妖雜役你都還得求人,等人家管事的看你可憐給你一份工,要不然你還輪不上呢!

    畢竟洗妖雜役雖然活不長,可是工錢“高”啊。

    只有宋辭晚原身的情況稍微有些不同。

    她其實是有家底的,雖然不多:城南積善坊,單門獨院兩間房,沒有所有權,但有居住權。

    房子傳自她那死去的父親宋友德,所有權歸屬朝廷,是公家的房子,專門用來安置府衙各路小吏。

    宋友德原是府城衙門班房皁吏,在某一次跟隨懸燈司誅魔衛的上師們出行捉妖時,不幸被妖所殺,算是因公殉職。

    衙門處理後事,便沒有收回分給他的房子,而是仍舊留給了宋友德的妻女居住。

    此外又有一筆撫恤金,白銀五十兩!

    照着這個撫卹力度,按理說宋友德死後,他妻女的日子應該也還能過得下去才是。

    卻沒奈何宋妻自來體弱,宋友德的屍身一運回來,宋妻當時就病倒了。

    這一病,她就再沒起來過。爲了給她治病,宋家餘下的些許錢財,連着撫恤金在內,短短時間內就如流水般耗了個精光。後來,甚至還舉借了不少外債。

    可即便如此,她的命也還是沒能留住,很快就追隨丈夫宋友德一併去了黃泉。

    宋辭晚的原身在短短數月內,接連失去父母,又還欠了一屁股外債,再加上坊間慢慢有傳言,說她是天煞孤星,刑剋六親,她爹孃就是被她給克死的!她原先定親的夫家也急忙忙找她退了親,小娘子頻遭打擊,不堪重負,至此,真是心如死灰。

    只想着還有一堆外債要還,索性便求了父親從前的同僚,在煉妖臺浣洗房謀了個差事。

    不管怎麼地,留着這條命攢上一些錢,至少也要先將外債都給還清了,才好乾乾淨淨一死了之不是?

    ……

    長街上,宋辭晚讀遍了原身記憶,不知不覺間,卻已是淚溼了眼眶。

    她仰着頭,雨水沖刷在臉上,也分不清這臉上流淌的究竟是鹹還是苦,只覺得大腦裏邊亂糟糟的。原身心酸她也心酸,原身痛苦她也痛苦,高度共情,宛如一體。

    這世道,這世道……

    轟!

    天地間,忽然一道白光閃過。

    霹靂驚天,雷霆萬鈞。

    “打雷了!快躲!”街道兩邊,人們驚叫。

    有那走得快的,早已經躲好了雨,也有形容落魄的,想要進到旁邊店鋪去躲一躲,卻被店家驅趕:“去去去,什麼髒的臭的也往咱家來,這地界是你能踩踏的?還不快滾!”

    落魄的被驅趕了,體面的被迎入。

    熙熙攘攘,人間百態。

    有個穿着灰色雜役服,衣裳袖口滾着紅色寬邊的人被茶館趕出來,腳下一扭就倒在街上。

    雨水拍打到他全身,他掙扎着擡起頭顱,下一刻,天際雷霆猶如狂蛇飛舞,那細長的白光倏然一轉,猛然間便落至他頭頂。

    “啊——”人們尖叫,“有人被雷劈了!”

    “這個人是浣洗房的雜役!”

    浣洗房雜役,受妖魔戾氣侵蝕,身帶不祥,往往死於非命!

    “晦氣東西,死遠點啊……”

    “啊啊啊!”

    人們驚慌而憤怒的叫聲中,宋辭晚飛速脫下自己身上那同樣帶着標誌性紅邊的灰衣外裳,團吧團吧抱在懷裏,另一手拎着豚妖肥腸,便往長街角落一間雜貨鋪跑。

    她的灰衣裏邊是一件麻布孝衣,看起來也不太吉利。

    雜貨鋪的夥計就不耐煩地喊:“幹什麼,幹什麼的?一身水,不準進來啊!”

    宋辭晚從腰間荷包裏掏出五枚銅錢,託在手掌上,直接讓過夥計的阻攔,衝進雜貨鋪。

    “我買火摺子,有沒有?”

    夥計瞬間眉開眼笑,一把撈過那五枚銅錢:“小娘子早說嘛,咱們這裏火摺子有的是!”

    宋辭晚帶來了雨水嘀嗒也不要緊,夥計扯了牆角的布墩子,就勤快地過來擦地。

    門外大雨下成了水簾,宋辭晚識趣地站到角落邊,眼前卻有一陣恍惚。

    奇怪,她不是站在雜貨鋪裏嗎?怎麼她的視野忽然就有些不對勁?

    瞧她看到了什麼?

    雜貨鋪還在,可就像雙層世界裏的底圖,成了個背景板,背景板的上層,有星雲如狂風匯聚。

    呼,呼——

    雲團聚嘯,星河盪漾。

    一根修長的白杆就在這時從那深淵般的雲團中倏然往前一跳,恍若神龍擺首。

    刺啦!

    星雲被撕裂,天地分界,清光上升,濁氣下沉。

    白杆的全身便在這時扭動着,終於完全顯露。

    這是一桿秤,原來竟是一桿秤!

    白色的是秤桿,黑色的是秤砣與秤盤。

    天地之間一桿秤,秤盤之上卻又臥着一團灰白色的氣體。

    宋辭晚稍加注視,便感覺自己腦海裏像是閃過了一行字:【戾氣,三兩四錢,可抵賣。】

    什麼?

    宋辭晚眨眼,雜貨鋪還在,黑白的秤也在,只是半虛半實的,像是存在於某段虛無時空的縫隙中一般,模模糊糊,真假難辨。

    這、這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