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繁星【第一卷完】

    夜幕漸深。

    蕭恩聽到了門外響起的腳步聲。

    他打開房門，看到了最初見面時的那個精緻如玩偶般的絕美少女——切茜婭。

    “導師要見你。”少女面無表情道。

    說完她便轉身離去。

    蕭恩拿起外套默默地跟上，兩個人穿過了幽邃狹長的迴廊，在到達地面後，進入了一片幾乎無邊無際的墓地。

    四周飄蕩着一點點妖異的幽藍鬼火。

    蕭恩很少在晚上出門，雖然在這裏呆了三個月，但其實他很少離開屠夫和赫卡忒女士的地盤。

    墓地種植了很多奇特的花草，在月光下微微發出淡淡熒光。

    看起來十分美麗。

    如果忽略那延綿無盡的無名墓碑，這裏其實是一處宛如夢幻般美麗的場景，因爲幽藍色與淡紫色的熒光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它們隨着夜空的明月微微閃耀，彷彿是地面上的羣星點點。

    熒光草的痕跡在大地的脈絡上蔓延，彷彿是一副絢爛的圖案，從天空中俯視而下，如同是一顆巨大的伸展枝丫的恢弘古樹，它在大地上留下一片夢幻的倒影。

    蕭恩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這片墓地大到可怕，按照一米左右一個墓碑，光是他走過的便難以計數。

    埋骨如山，屍山血海。

    雖然蕭恩一路上都沒有看到過一節白骨，沒有看到過一具屍體，但是他的心情卻還是越來越沉重，壓抑的讓他就連呼吸都頗爲困難。

    前方出現了一座座恢弘的陵寢。

    在兩旁有高聳的長明燈，不確定是不是，因爲上面燃燒着不滅的幽幽鬼火，這一座座的陵寢分散於四周，完全封閉，陵寢周圍種植着一些祭奠的鮮花，在淡淡的迷霧中盛開，綻放出一片淡紫色的幽幽熒光。

    無名的墓碑漸漸變少。

    蕭恩的視線前方出現一座座的巨大石碑，跟多恩市公園廣場上的石碑差不多，大理石製作，沒有任何的銘刻，一座座的無名之碑間隔大概是在三十米左右，這裏用青石鋪設一條道路，一直延伸到羣山的那邊。

    切茜婭的腳步停頓了下來。

    她沒有回頭，只是在這片石碑林前微微俯身靜默，隨後輕聲道：“這裏埋葬着黑暗紀元隕落的人類天命……”

    天命傳奇？！

    這麼多？！

    蕭恩驚愕擡頭，望着這幾乎一眼看不到頭的石碑林，久久說不出話來。

    沒有任何一座石碑上銘刻了名字。

    無名之碑。

    無名之輩！

    蕭恩的身體微微有點顫慄，他不知道當年的人類是怎麼熬過那段絕望癲狂的黑暗紀元。

    切茜婭朝着前方的方尖碑走去。

    蕭恩原地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再度跟上對方的腳步。

    一塊特殊的石碑出現在前方。

    它橫臥在一片污穢的灘塗地中，四周盛開着彷彿繁星般的小花，上面用古老的銘文印刻着一行字。

    當蕭恩看清那字跡後，他不由愣在原地。

    ——“當世界再次年輕，當人類羣星閃耀……”

    ——“我們，亦將歸來！……”

    爛泥地上的石碑，銘刻着這句話。

    蕭恩此刻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他望向前方少女的背影，欲言又止。

    對方不是屠夫，不會告訴他答案。

    少女的腳步沒有停下。

    蕭恩跟隨着她的身影進入了方尖碑的深處，伴隨着一個完全懸空的浮空石梯，它帶着兩人飛向了數千米的高空中。

    四周的一切都彷彿變得渺小起來，蕭恩看到了一顆恢弘巨樹的倒影，它沿着大地的脈絡蔓延，在羣山峯巒之間起伏，根鬚扎入了無數的墓碑之中。

    皎月與羣星的倒影，彷彿星河印刻於大地，繁星點點，化作了地上無數的無名之碑！

    舊日從羣星中降臨這個破碎的世界。

    人類亦從羣星中挽回一切！

    片刻之後。

    蕭恩來到了一處大門前，大門緩緩開啓，他看到了一顆懸浮的骷髏頭，眉心鑲嵌的紅寶石十分醒目。

    “你來了……”

    眼前的骷髏頭懸空，一具組裝的身體骨架浮現，它蒼白的手指骨微微拂過桌面，擡手道：“坐吧。蕭恩。”

    那位精緻如玩偶般的少女轉身離去，順手關上了沉重的大門。

    地面上鋪着紅色的柔軟地毯，四面都是書架，房間裏面的陳設十分整潔，四周看起來纖塵不染，這裏不像是一個巫妖的地盤，更像是一位學識淵博的長者之家。

    眼前的骨頭架子很乾淨，很整潔，像是一個活動的人體標本。

    巫妖凝視着眼前的蕭恩。

    這一刻蕭恩雖然沒有感覺到恐懼，但是他卻渾身發冷，心跳有點跟不上呼吸的節奏。

    眼前這個巫妖的身體四周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可怕力場。

    他艱難坐下，低頭道：“首席。”

    在蕭恩坐下後，眼前的巫妖伸手拿起書桌上的一份文件，蒼白的指骨輕輕一揮，文件便自動飛到了蕭恩的面前。

    “這是你的任命書。”

    它笑了。

    它的顱骨微微開合，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容道：“你被任命爲多恩市的高階調查員。”

    一份正式的任命文件。

    上面蓋着鋼印。

    蕭恩伸手接過，擡頭望向了眼前的巫妖，欲言又止。

    哪怕是失去了恐懼，他也感覺到呼吸艱難。

    怪誕國度沒有任何一個存在，給蕭恩的壓力如此可怕。而且一路走來的無數墓碑，也讓蕭恩感到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甚至有點絕望。

    越是瞭解怪誕國度的本質，他就越容易感到絕望，因爲超凡者的力量也不屬於自己。

    “好了。”

    “你可以走了。”眼前的巫妖似乎覺察到了自己對蕭恩的無形壓力，以及蕭恩心中的絕望，它揮揮手道：“不用太擔心。”

    “我們這些老骨頭暫時還撐得住。”

    “世界還用不着你們這些年輕人來扛。”

    它又笑了。

    雖然笑起來有點詭異，它還拍了拍自己的骨頭，示意自己這把老骨頭還很結實。

    這一幕很滑稽，它在試圖安慰蕭恩。

    蕭恩不知道說什麼。

    他在對方的面前，就連呼吸都如此艱難，如果他還有恐懼，恐怕根本無法直視對方。

    ——不可直視神。

    他想到了某本魔法書上說過的話。

    “對了。”

    就在蕭恩艱難地轉身離開前，眼前的巫妖站了起來，它張開手臂，用抑揚頓挫的語氣道：“我的導師。”

    “給伱們留了一句話。”

    蕭恩緩緩轉過身來，認真傾聽。

    巫妖的聲音不再冰冷，變得充滿激昂，但卻不是屬於它的情感，那聲音似乎是跨越時光長河的多重迴響，震耳欲聾，它微笑道：“歡迎來到怪誕國度！”

    “達瓦里希！”

    蕭恩好似一瞬間被閃電劈中，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這一刻。

    他終於是知道了人類是依靠什麼熬過了絕望癲狂的黑暗紀元，更明白了爲什麼在這個怪誕的國度中，還會有那片現實世界的存在。

    “這是他們留給你的。”

    巫妖的聲音再度冰冷，毫無感情，如同亡靈，它輕輕擡手，一枚血跡斑駁的徽記落入蕭恩的掌心。

    徽記上面印刻着一個古樸的五芒星法陣，用麥穗點綴着星辰的圖案，背面用古老的銘文刻着一句話——“死亡是我們的選擇，死亡是人類最後的庇護所。”

    在目睹世界被一點一點扭曲成只有邪物能生存的怪誕國度後。

    人類決定放手一搏！

    他們用無數的犧牲，奪回了死亡的天命。

    那是人類於絕望中開啓的第一條神話道途！

    ………………

    （PS：第一卷完。）

    ………………

    “人類最後的天命們，分食死亡！”

    “他們於死亡的污泥中，‘蛻去’凡人的血肉，以人類歷代先賢的骨與血，駕馭知識，鑄就破碎的王座。”

    ………………

    “當七十二座死亡半神的陵寢升起時，人類的奇蹟，天命的奇蹟，最初的鐘錶涅槃十二境，降臨於怪誕國度！”

    “一隻只幽冥中伸出的死亡之手，將人類最後的希望托起，升到天上，化作繁星。”

    “爲了徹底隔絕現實與怪誕，祂們抹去了自身存在的痕跡，抹去了自身的一切功績，將人類的歷史篡改，以一座座無名之碑屹立於大地，鎮壓死亡，鎮壓十二條神話道途。”

    “黑暗紀元。”

    “無數的無名之輩如繁星灑落，以生命治癒滿目瘡痍的破碎大地。他們的骨與血，也滋養着最初的生命道途。”

    ………………

    “祂們於陵寢中長眠，帶着強行跨越途徑晉升死亡半神的永恆瘋狂，等待着人類的後繼者予以祂們安息與解脫，並繼承祂們的遺志，高高舉起人類的希望之火。”

    “無數的無名之碑屹立於大地，無數的無名之輩都在等待着‘世界再次年輕’的那一天。”

    “生命之花於死亡中綻放。”

    “繁星終有一天會歸來。”

    ………………

    “黑暗紀元，由此終結。”

    一隻纖細的手指輕輕拂過書頁，合上了這本厚重的書籍。

    ——《黑暗紀元-終章，繁星卷》。

    ………………

    “你身上有他們的饋贈……”赫卡忒女士的低語漸漸淡去。

    ………………